過“節(jié)”說“年”
編者按:人,總是在一個個起點中走向終點,又在下一個起點重新起跑。新的學期,新的心境,告別昨日,給自己一個嶄新的起點。也許昨日的你收獲了一些成功,但那只是人生旅途中的驚鴻一瞥,更絢爛更驚艷的風景依然在前方,又有什么理由不踏上新的征程?也許昨日的你依舊迷茫無助,但誰的人生會是一帆風順,即便命運給了你一百次的打擊,依然要有第一百零一次的奮起,因此堅決不能為了小小的挫折踟躕不前!給自己一個新起點,就是把無謂的負累交給了昨天,用信心和坦然鋪就今天,用耐心和決心走向明天。
凡夫俗子,沐而冠之,曰拜;平常一日,儀禮慶之,曰節(jié)。
盼望著,盼望著,過年了。
小時候,過年,意味著穿新衣、戴新帽,最主要的是有美食,可以大快朵頤。物質(zhì)短缺的年代,過年滿足了一個小孩子對于幸福日子的全部想象。
“小孩過年,大人過難(nán)?!狈疟夼?,貼對聯(lián);剪窗花,亮燈籠;走東家,串西家。與小伙伴歡天喜地過年時,卻聽大人這樣念叨。
白天不懂夜的黑,大人的世界小孩子參不透。大人的吁嘆里藏著的婉曲孩子不懂,過年的快樂因而變得不純粹了。
識文斷字后,知道了關于年的傳說。
每到歲末除夕,“年”這只兇猛怪獸便出沒村寨,食人害畜。人們有家難安,扶老攜幼逃往深山老林。
終有一日,一位長老從天而降。當“年”闖進村子時,爆竹聲突然響起,威震天地。只見長老紅袍加身,挺身迎“年”?!澳辍甭浠亩?。
閱歷漸長,方解“年”中滋味兒?!澳辍敝疄榕?,其要在首尾不見,只聞其聲,未見其形。
年歲,年節(jié)?!澳辍?,乃是時光的隱喻。你的十八歲過去了,豆蔻華年便永不再來?!澳辍敝膳拢谟谒悦髁松囊淮涡院筒豢赡嫘?。所謂“生年不滿百”。人類對“年”的恐懼,還在于生命的有限性。
猶記得,大年初一早晨,姊妹們擠在奶奶的房間,磕頭,作揖,數(shù)壓歲錢。滿堂孫兒一年年長大,奶奶眉間眼里愛意盈盈?!八橥迌哼^年添一歲,大人過年老一截?!便露倌辏瑳]心沒肺,看到了奶奶若有所失的神情,卻不懂其中的年華之憂,更不知生計之艱。顧不上理會奶奶的嘆息,甚而,還嫌棄她老人家掃興,破壞了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
工作后,落腳南京,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一年春節(jié),不想?yún)R入由交通阻塞引發(fā)的“難民潮”,沒有回老家過節(jié)。除夕夜,與我同境的朋友來我家守歲。放過鞭炮,吃過餃子,意興尚濃,品茗閑聊。觸景生情,大家講起了各自小時候的春節(jié)故事。
朋友家弟兄四個,他最小,大哥大他十幾歲。長兄如父。記事時,大哥已是家中的頂梁柱。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活簡樸,四時八節(jié)草率而過。春節(jié),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節(jié)日。對男孩子來說,鞭炮是標配,必不可少。某一年春節(jié),天色已晚,大哥卻還沒有回來。大哥不回來,鞭炮沒著落,年味兒索然。他一遍遍跑去村口張望,還是不見大哥的影子。母親一次次催促,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他還是不愿睡覺。終于,大哥回來了,帶著鞭炮!噼里啪啦,火光閃爍,這才叫歡度春節(jié)嘛。
朋友唏噓:長大了,才理解“小孩過年,大人過難”里的人生況味。他說,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問過大哥那個除夕為什么回來得那么晚。也不知道為了給我買一掛鞭炮,大哥作了多少難。
歲之有“年”,猶竹之有節(jié)。竹節(jié),結束前一段,開始后一段。春節(jié),仿佛時間的度量,劃分了過去與現(xiàn)在、現(xiàn)在與未來之間的界限。辭舊迎新,冬去春來,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一個個竹節(jié),記錄了竹子成長的歷程?!澳辍笔巧目潭?,“年節(jié)”是對時間的提醒。生命是一個過程,由生到死的途中布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年”。
歲之有“關”,猶道之有卡。生命之旅不可能全是坦途,人生未嘗不是一個沖“關”過程。古人稱呼除夕守歲為“熬年”,亦有此意。商業(yè)角度考量,所謂“年”,是需要慎重對待的“關”。年底要結清當年的賬目,盤點一年來的盈虧。一年清一次,不是算總賬。心中有數(shù),方好布局來年。過“年”,便是跨過橫陳于生路上的一道道“關卡”。倘年景不好,同樣是過“年”,小孩兒不諳世事,想的念的是(壓歲)錢,成人看到的是“難”。小孩兒只看到資產(chǎn),看不到大人負“債”發(fā)愁的一面。年關不好過,乃因大人承荷著生活重壓,心中有危機意識。
也就是在通“關”過程中,生命的意義顯現(xiàn)了出來。
對孩童而言,從幼年到盛年,生命積累了能量,逐漸強大。對成人而言,一年又一年,從盛年到暮年,不斷衰老,漸近終點。從物理時間看,人生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人類對“年”的恐懼,即來自于人所面對的這種宿命。就一個生命體而言,無論是對大人還是對孩子,都一樣是過一年少一年。
那年,師兄即將調(diào)往另一座城市,同門和朋友輪番請他吃飯。師兄重情,每至送別宴,他都會邊舉杯邊悲嘆“見一面少一面”。場面之感傷,雖為生離,恍若死別。
不對,應該是“見一面多一面呀!”不知誰糾正師兄。
可不是嗎?每一回聚會,都增加了大家見面的次數(shù)。依然不舍,氣氛卻輕盈歡快了。
由少及老,雖生年逐減,然一年又一年,過“年”通“關”過程中,資本、資歷增加了,生命因而有了質(zhì)感,有了重量。一則失,一則得,得失之間,生命的疆域拓寬了,人生變得豐盈了。通了“關”過了“節(jié)”,生命之途也便暢達透亮了。
紅袍,響炮,有聲有色。貼春聯(lián)、放鞭炮、點燈籠,春節(jié)的這些民俗與傳說中老人驅“年”時所用的法寶有關。我卻愿意將它看作人生隱喻:既然時間留不住,人生的價值便在于爆出熱鬧的聲響,閃出耀眼的精彩。不求做百歲龜,但在曇花一現(xiàn)中亦能見出永恒。
甲骨文的“年”字由“禾”、“人”二字組成,禾谷成熟,人在負禾。禾谷一般一歲一熟,“年”因而成為計時單位。以“年”命名猛獸的傳說表達了對于時間的恐懼,“年”字象形了收獲,一則失去,一則得到,看似矛盾,實則富含哲理?!澳辍睅ё吡饲啻?,帶走了親人;“年”紀錄了閱歷,留下了親情。背負的“禾”,充實了時間消逝的空洞。
弘一法師圓寂前幾天,舉筆寫下“悲欣交集”四個字,其絕筆道出了他對人生的體認。這與我們的先人對“年”的認識何其相似。所謂苦樂人生,悲喜年華。
光陰匆促。當年小孩,驟成大人。今,歲屆五十。然,以此之論,何需懼“年”怕“節(jié)”?
“年”,滾將過來,以手劈風曰:去!(轉自微信公眾號“錦衣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