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每次拜見安師,安師問過家庭、工作之后,話題就轉(zhuǎn)入歷史研究。2015年隆冬,我向安師討要墨寶,安師給我寫了“返本開新,實事求是”八個大字,期望之心切、教誨之情深,躍然紙上。一
1980年高考,我填報的志愿是歷史學專業(yè)——此非我喜好歷史,雖然上大學之前讀過《三國演義》,但讀到關(guān)羽被殺以后,就不想再讀下去了,《三國演義》并沒有引發(fā)我對歷史的興趣,選報歷史學專業(yè)是因為在各科高考成績中,我的歷史分數(shù)最高。記得當年我高考總分是400分,其中歷史最高,為83.5分。這個分數(shù)也可以報考北京大學歷史系。班主任說,北京路遠,不如報考山東大學,距家近,省路費,山東大學的文史哲聞名全國。于是,我就填報了山東大學歷史系歷史學專業(yè)。
考入大學,走進了學術(shù)殿堂。但是,不久就發(fā)現(xiàn)這座殿堂并不令人神往。大學歷史教材一般分為政治、經(jīng)濟、民族關(guān)系、文化幾個模塊,豐富多彩的歷史僅靠這幾個模塊呈現(xiàn),味同嚼蠟。于是乎,有的同學就跑到隔壁去旁聽中文系的課程,那幾個耕種他人田、荒蕪自家地的同學,受到學紀處分。
我對歷史研究的興趣,緣于《光明日報》1981年3月31日發(fā)表的尹韻公《赤壁之戰(zhàn)辨》一文。尹文提出:參與赤壁之戰(zhàn)的曹軍,并非曹操自詡的八十萬人馬,亦非周瑜統(tǒng)計的二十三四萬。著名的赤壁之戰(zhàn),實際上是曹純統(tǒng)率追擊劉備的五千輕騎兵,與孫劉聯(lián)軍之間的一場小小的遭遇戰(zhàn)。當時恰逢我們課程進行到魏晉南北朝史,尹文觀點與傳統(tǒng)說法相去甚遠,遂萌發(fā)與尹文商榷的念頭,不自量力地撰寫了《再辨赤壁之戰(zhàn)》一文,更不知天高地厚地投給《光明日報》。雖然投稿如泥牛入海,但獲得了歷史系“五四青年論文獎”。自此之后,便喜歡上了魏晉南北朝史。大四那年,準備報考鄭佩鑫老師的魏晉南北朝隋唐史研究生。到報名時,鄭老師告訴我,他只有一個統(tǒng)招名額,山東大學想請回趙儷生先生,趙先生曾是山東大學歷史系“八大金剛”之一,1957年去了蘭州大學歷史系,也有回歸鄉(xiāng)梓之意,故讓其女兒報考山東大學歷史系研究生。鄭老師說,他會公平公正地閱卷打分,但同等情況下,山東大學肯定會優(yōu)先考慮趙先生的女兒。他建議我改專業(yè),推薦我報考山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安作璋先生的秦漢史。1984年,我考到安師門下。
二
與陳乃華、張進師兄去安師家上第一課,安師給我們布置學習任務(wù),迄今印象最深的一項是熟讀“前四史”,達標的要求是:當問及秦漢441年間某人某事,能馬上說出在哪一史哪一卷中。三年研究生,于此用功最多,分門別類地抄了很多卡片。
安師還要求多讀名家名作,告誡我們:讀此類論著,不僅要看寫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看人家是怎么寫的,像范文瀾、郭沫若、翦伯贊諸老的大作,要看他們是如何謀篇布局,從哪里切入,怎么論述的。記得安師最贊許的文章之一,是田余慶先生發(fā)表于《歷史研究》1984年第2期之《論輪臺詔》。安師以此范文為例,教育我們寫文章要照顧“前后左右”,也就是說,選題作文,不僅要探討其前因、后果,還要考察與其他事象之關(guān)系;文字需“胖瘦適度”,既不能洋洋灑灑,更不可語焉不詳;用詞要準確,不能為了追求優(yōu)美、生動而詞不達意。
另一項要求我們用力的地方,是多寫。凡是自以為可以進行研究的題目,就要千方百計地搜集史料,寫成文字。按照安師的吩咐,每個學期我都要挑出一篇習作,呈安師審閱。安師看過返回,就仔細揣摩安師是怎么改的,為何那么改,從中受益匪淺。讀研期間,我最得意的文章,是發(fā)表在《考古》1987年第4期之《也談漢代黃腸題湊葬制》一文,此文就是從閱讀中得到一點感想,草成文字,然后不斷收集資料,充實修改而成。
三
研究生畢業(yè),我到山東教育學院(2010年改為齊魯師范學院)任教,我家住山東師范大學,故能時常見到安師,繼續(xù)聆聽教誨,我也更多地了解了安師的治學與為人。深深地烙在我腦海之中的安師,是如此這般——
研究歷史,孜孜不倦。安師著作等身,譽滿天下,功成名就,但不曾放下歷史研究,迄今為止,仍在思考、寫作。記得有一次,我勸安師保重身體,別寫了。安師道:“不寫,干什么呢?”此語至今記憶猶新。我深深地理解:歷史研究,乃安師最愛。
當然,安師也有其它“私好”。記得2007年,我隨安師、孟祥才老師去內(nèi)蒙古參加秦漢史年會,安師躺在火車下鋪上,聚精會神地看書。此書已破舊,用白紙包著封面。我問安師是什么書,安師笑而不答,我搶過一看,原來是金庸的武俠小說。閑暇時,安師常以此類讀物為樂。
對待學術(shù),一絲不茍。研究生畢業(yè)之后,安師指導(dǎo)我完成了一些課題,如《漢武帝大傳》(中華書局2005年版,2015年再版)、《漢武帝獨尊儒術(shù)與齊學》(《秦漢史論叢》第7輯)、《齊魯博士與兩漢儒學》(《史學月刊》2000年第1期)、《論“漢家制度”及其歷史影響》(《光明日報》2002年9月3日史學版)、《論漢家制度》(《秦漢史論叢》第9輯)、《論漢武帝》(《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05第3期)等論著,署名雖是安師與我,但思路觀點大多是安師的;在安師堅持下,所得稿費全歸我。我還參加了安師主編的《簡明中國官制詞典》(齊魯書社1990年版)、《后妃傳》(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中國通史》秦漢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公主傳》(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山東通史》(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人民出版社2009年增訂版)、《中華雜技藝術(shù)通史》(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版)等論著的編寫。在這些論著寫作過程中,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安師學術(shù)研究之嚴謹,從思想觀點到遣詞造句乃至標點符號,無不反復(fù)推敲。在安師教誨下,讀書作文,我最喜歡《論語·為政》“多聞闕疑,慎言其余”之句,請人勒石為章,以此自勵。
最近幾年,每次拜見安師,安師問過家庭、工作之后,話題就轉(zhuǎn)入歷史研究。2015年隆冬,我向安師討要墨寶,安師給我寫了“返本開新,實事求是”八個大字,期望之心切、教誨之情深,躍然紙上。
?。ū疚淖髡邽辇R魯師范學院副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