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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文火煎熬的日子


  歲月的鉛華雖已褪盡,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張望那段相隔不遠(yuǎn)的時光。彼岸,文火中的裊裊藥香正濃,此地守候的卻已是告別了青蔥歲月的自己。 ———題記藥者,青草下的約定。青青河畔草,欣欣來赴約。在我未來得及俯下身,它飄渺的芬芳已開始替我勾勒出了記憶中的搖扇的老外婆、紅泥小火爐、爐上的草藥……藥香,你這匯集大自然芬芳馥郁的精靈,怎生不讓我懷念?紅塵是擁擠的,又是寂寞的。目光自千人頭頂掠過,終于找到了你這枝值得停落的寒枝。
  藥香,這童年天空里最絢爛的一抹。
  年幼的流年是蒼白的、寂寞的。我的小小舞臺上永遠(yuǎn)只上演三個人的話劇:外公、外婆,我。表演總是那樣不瘟不火。所以藥香剛襲來時,我那無孔不入的寂寞便立即走向了四面楚歌。
  不知從那一天開始,老屋里開始多了一股淡淡的藥香。早上剛睜開惺忪的睡眼,便看見外婆蹲在爐子旁,吃力地?fù)u著蒲扇,邊咳嗽邊盯著爐子上的藥罐。剛開始這種枕著藥味入睡,再被它嗆醒的日子讓我很是苦惱。然而看著外婆一碗碗地喝下黑色液體臉上重新有了笑容后,我徹底原諒了它對一個清新早晨的褻瀆。更重要的是,它給我提供了逃離白開水般難熬時光的出口———采集藥草。就這樣,童年的日子開始有了既定的樣式:翠綠的草,快樂的我,還有流動在這簡單生命中的快樂時光。
  后來,藥香逐漸淡出了我的生活。自以為已懂事的自己甚至認(rèn)為黑色的藥汁注定是苦澀的象征。那段因有文火煎熬出的藥香滋潤的記憶被閑置在了無人看管的角落,滑向遺忘的邊緣。
  而它卻注定再次經(jīng)過我的生命,這一邂逅整整持續(xù)了四載。待高中時代匆匆打馬走過,青春散場時,它已成了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雖然,這次相逢有了另一種形式--戰(zhàn)爭。期間,有殘酷的正面交鋒、不甘無奈的屈服,到最后硝煙殆盡的握手言和、不忍告別的依戀。
  由于父母常年在外,輾轉(zhuǎn)于藥房回家路途上的只有相依為命的祖孫二人。多少次,一老一小互攙著,踏過周圍同情的目光,迷失在充斥消毒液氣味的醫(yī)院走廊里,找不到門診室、藥房;多少次,我把戰(zhàn)栗的身體交給冰冷的檢查器械,外婆則任昂貴的醫(yī)藥費在她滄桑的額頭抹上縷縷刀紋。只是,我們都心照不宣地將眼淚與恐懼留給失眠的夜晚,到白天再戴好堅強的面具。醫(yī)院里,我們是沒有主動權(quán)的,只能被動地接受天使們的安排。
  當(dāng)我們揣著僅剩的幾塊零錢,懷里緊抱著那一盒盒救命稻草時,我心里是恨它們的———一種對藥香深深的厭惡。我多想立即摘下堅強的面具,釋放它后面的淚水,把那些藥扔得老遠(yuǎn)??墒强吹交馉t旁煎藥的外婆,我徹底失去了勇氣。那藥上貼著的愛的標(biāo)簽,一下子替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我那親愛的老外婆,曾經(jīng)是另外一個我啊。她的青春如我一般飛揚、燦爛明媚,可是這個家里卻讓她失去了這一切,已值暮年的她仍在忍受這本不該她承受的痛??墒?她蹣跚的腳步,蒼老的臉孔里沒有絲毫的抱怨,有的只是堅毅與不屈。當(dāng)她顫巍著把一大碗藥端給我時,黑色的藥汁里倒映出了自私的我。藥,你這黑色苦難里的天使,拯救了一個狹隘的靈魂。
  藥香,在讓我過早走進了人生的風(fēng)雨的同時,讓我看到了象牙塔外部的人生。當(dāng)我揮手告別那段文火煎熬的日子時,涌上心頭的,更多的是慶幸和感激。人生旅途中能有這樣一股藥香,將我生命擺渡到更遠(yuǎn)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