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好久不見。
2015年7月離開,再次見你,是2016年2月。
你會問我,為什么要選擇做交換生?很多人都問我。
選擇離開,注定舍掉一些,卻又是,選擇開始———在山那邊海那邊的另一塊土地,落腳,繁盛,生長。
又總會有人問起我,當初為何選擇金門,為何不去臺灣本島?
在太多人眼中,金門只是個普通小島。它貧瘠、安逸。甚至在大家的認知里,它只存在于“炮轟金門”
這個久遠的詞語里。一開始的我,也總會把當初申請交換的曲折和陰差陽錯訴說一遍,表示其實是心有不甘。如今回過頭,卻是感謝當初那個勇敢決定的自己。
就像是———船靠岸,我就上岸。那么機會來了,就珍惜。
在金門,我過了半年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日日早讀的時候,有木風(fēng)鈴在晨風(fēng)中兀自朗朗,記不得一切翻騰的叫囂;第一張全由自己安排的課表,跨專業(yè)跨年級選課,在課堂上擁抱新的知識與觀念,走進新世界變作一個新的我;走在金門的鄉(xiāng)野小路,會有滿眼滿眼的綠意,有大片大片的高粱田,還有隨處可見的牛,精壯,愜意;和三兩好友,可以豪爽喝下時間沉淀出的58度純釀高粱。
我認識了一群交換生同學(xué),我們來自全國各地,不同專業(yè)不同年級。我們從沙灘上高高躍起,靈魂舒展,自在。我記得,那是一片鍍著銀色光亮的海。遠處,還有僑鄉(xiāng)金門獨有的白色洋樓。
很幸運能認識臺灣的同學(xué)。初到金大,學(xué)長學(xué)姐就熱情地為我們介紹課程,帶我們?nèi)タ春?。之后,和班里的同學(xué)一起討論,一起做小組展示,也會在露臺烤肉,在小廣場唱歌。有時一番講訴后,便會有“啊,原來你們那邊是這樣的!”一個小小感嘆———我也把兩岸慢慢了解。我們接納彼此,欣賞彼此,擁抱彼此。
古典散文課,沉下一顆心去閱讀品咂原典原籍。每次公眾演說課展示后,都能收到一張張的feed鄄back,學(xué)長學(xué)姐寫著鼓勵的話語,或者是為我指出不足和錯誤,指明努力方向。美學(xué)與社會課上,老師說:“要看到自己的重要,不管怎樣,我都支持各位?!睂W(xué)日文和歷史語言學(xué)的時候,走到瓶頸,但還是告訴自己要耐心努力,一點一滴地改變。中國思想史課后,去請教老師詢問參考書目,老師便轉(zhuǎn)身從自己的書架上拿下書給我,讓我回去慢慢品讀。我抱著那書,好像懷抱著這個世界的厚重溫暖。創(chuàng)意思考課的老師,幾十年來一直致力于童子軍的教育和活動,年逾花甲卻有樂活的心態(tài),教我們反轉(zhuǎn)思維,也在課上為我們唱起閩南民歌。半年的學(xué)習(xí),辛苦而充實,是因為看到方向和熱情,看到可能性。親愛的老師們以導(dǎo)師的身份關(guān)心學(xué)生,不止于知識上的傳授和教導(dǎo)。
鄭愁予先生是金門大學(xué)的講座教授,多年來,他給我們的《錯誤》遺憾得那么美麗。初到金大時,就看到了鄭先生的一尊雕塑,立在學(xué)校的草地林間,是捧書授課的姿態(tài),先生眉宇間洋溢著一種疏朗和沖淡,看了讓人崇敬和心安。聽說說先生亦生于山東濟南,更是增加了一份親切。沒想到后來真的幸運地見到鄭愁予教授本人,一償心愿。那日先生的矍鑠硬朗,還有他稱我濟南的小鄉(xiāng)親的情景,直到今日,仍歷歷在目。
曾想著,于金門,半年時間匆匆,我不過如先生詩中所寫,是個過客。未曾想,心里卻慢慢變作金門的歸人。仿佛啊,那達達聲不是過夢,而是我歸來的訊音。
鄭先生在金門大學(xué)的校歌里寫道:“我們的緣份有多好,相逢在古典的小海島?!苯痖T雅稱“海濱鄒魯”。南宋高宗紹興二十三年,朱熹任同安縣主簿,在金門燕南山設(shè)燕南書院。我曾去探訪,那日恰有一位老書法家在書院小屋中,書寫大篆,一顆心沉靜、謙卑。金門的古厝民居多是“詩禮人家”,有著閩南傳統(tǒng)樣式的門窗,金門人謙和溫婉,亦熱情樸質(zhì)。
金門的“金”色,也許就是時間的顏色,是古厝雕磚的顏色,是高粱生長的顏色,是太武山上林隙陽光的顏色。
清晨去海邊挖蚵的老阿伯,慢悠悠的步子,天還沒完全亮起來的時候,阿伯的腳印淺淺,走出沙灘上一行晨曦。
媽祖廟里燒香的人們,交趾陶勾勒的信與望,青煙裊裊,都是祖祖輩輩的寄托。
榕樹溫柔敦厚,垂下氣根,樹冠如蓋,仿佛是童話里的樣子,就在那里,長長久久。
買酒釀蛋的婆婆說著閩南語,我聽不懂,卻看得懂她的笑紋,知道那語言是熱誠懇切的。
去吃鮮香的鹵味,料很足的飯團;去喝甜糯的芋頭奶,綿厚的廣東粥。
而戰(zhàn)爭傷痛像沙的紋理,像風(fēng)的薄香,還能撫到,卻也漸漸被時光和理解沖淡,映襯著我們手里的和平安樂。該彌合的終究能彌合,該相握的一定會相握。愛著的還是愛著。是么?帶著重來的渴望,坦然過去的悲傷。這句話,適合金門,也適合每一個處于不斷變化中的我們。
飛機起飛的聲音,像鴿子的呼哨。輪渡起碇的樣子里,有離開的身影。
可是啊,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在金門看了二十歲那天的朝陽。我對自己說,要清楚自己要什么,再穩(wěn)穩(wěn)向前去。
所謂歸屬,不過是樂以忘憂,以至心安自在。而或許我們的心安是來自———知道你在遠方,在為自己的未來而努力,我也是。這就夠了。
我終于發(fā)現(xiàn)這靜默的島嶼小小桀驁的不屈和堅韌。我們可以有很多選擇,只要你想嘗試、突破和改變。希望我們的每一次選擇,都能一步步貼近真實、心安。
長安,我回來了。時間不負,我們都是彼此很長很長的陪伴。惟愿君長安。
?。ㄗ髡呦滴膶W(xué)院2014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