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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國維家事》有感邵文燦


  讀罷《王國維家事》,我愈發(fā)感嘆:你不該早早地陷入昆明湖的淤泥中。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jīng)此事變,義無再辱?!泵棵孔x到這一句,心中便無盡惋惜,頗有“漫言花落早,只是葉生遲”之感。如今有誰像你一樣好學?
  十一歲時,你便在父親深夜不輟的教導下“詩文時藝,皆能成誦”。二十二歲的你離開海寧去上海,自學日文、英文。東文學社的田岡佐代治教授讓你接觸到了康德、叔本華的哲學,這也是你哲學事業(yè)的開端。如果你當時沒有去東文學社學習日語,恐怕你就要在《時務報》擔任校對工作,直其到???,年輕的你就錯過了與哲學的接觸,也許也不會有如此大的成就———我慶幸這些沒有發(fā)生。《王國維家事》里寫道:“書室三面靠壁全是書架,書籍堆放到接近屋頂,內間小室亦放滿了書?!比欢揖咧挥幸粡埛阶篮蛶装岩巫佣选U蚰闶葧缑?,你才有做學問資本,才有追求真理的資格。那《人間詞話》的問世正是充分展示了你的 “境界”。
  我驚訝于你一個嗜書如命的 “文科生”,竟受羅振玉的資助會去東京物理學校學習物理。感嘆你與羅先生的友誼,但我更看重你“文理兼顧”的態(tài)度。你一生只出過一次國,而這一次卻是為了學習物理而不是與文學直接相關的東西!也是“文科生”的我,早就將理綜完完全全地忽視掉了,課本也被摞在書架上蒙了灰。你雖然研究哲學、詩詞和戲曲但對物理仍是那么的重視時,我深覺慚愧。最起碼,之后理綜課本上不再落灰了,理綜課上也少了一個趴著睡覺或者寫別科目作業(yè)的學生。
  如今又有誰像你一樣“心脫于俗諦之桎梏”?
  你之所以得到很多人們的尊敬,是因為你的追求是純粹而非功利。我已不止一次地在街巷的墻上看到關于 “考研保過班”“英語四六級保過班”“考博保過班”的小廣告了,便會疑惑“保過”究竟是為了什么?大多數(shù)回答很簡單:“工作”“等級”“待遇”……唯獨沒有那最純粹的東西———“真理”。
  而你是為了真理,或者說,你“讀書治學”的目的只是為了真理。就像你的學生陳寅恪所說“蓋將以心脫于俗諦之桎梏”,要把我們的心思、理想從世俗道理的枷鎖中解放出來。你從小“寡言笑”,并不考慮“揚名聲顯父母”一事,十六歲考中秀才也是從小嗜書如命的必然之結果,然而當自己對刻板的八股文興趣不大,兩次鄉(xiāng)試不中后,便不再熱衷于仕途。想想自隋唐以來,有多少讀書人想要考取狀元從而光宗耀祖?唐太宗“賺得英雄盡白頭”;柳永“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劉鳳浩“獨眼亦可登金榜”。唯有你不拘一家學說之牢籠限制,無論錦衣還是玉石,都比不過那一句真理。
  你的小女兒王東明在書中寫到“父親天冷時一襲長袍,夏穿熟羅或下長布衫。除布鞋外,從來沒有穿過皮鞋。頭上一頂瓜皮小帽,即令寒冬臘月,也不戴皮帽或絨線帽。”在清華園當教授的你,一雙皮鞋、一頂絨帽怎會買不起?“父親對儀表,向來不重視。”因為對真理的追求使你“端端焉力索宇宙之無窮而再現(xiàn)之”,真是“與三光而永光”。
  五十歲的你,是研究學問的黃金時代,是思想最成熟、最飽滿的時代,而你卻選擇了投湖自盡。人們對你自殺的原因猜測了許多:“殉情”“逼債”“驚懼”……但我只相信那陳寅恪先生之碑文所說:“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民國初年,軍閥混戰(zhàn),你“往往以沉重之心情,不得已之筆墨,透露宇宙悠悠、人生飄忽、悲歡無據(jù)之意境?!币苍S這是無可免之悲劇罷。真理之不探索,思想之不自由,于你而言,與亡無異。
  你在《人間詞話》中言:“古之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背踝x此段,便有“斷章取義”之感,“這些詞不都是寫愛情的嗎?”但細細琢磨便發(fā)覺“斷章取義”何嘗不是一種明智的選擇。你憑借自己幾十年求學追真的經(jīng)歷,從詞中探到了人生的境界,便得以自成高格。假如你當時沒有選擇投湖,而是活下去,那么在你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甚至是“文革”之后,會不會對人生有更多領悟?還是仍重演昆明湖的悲劇?我無法可想。
  “已恨年華留不住,爭知恨里年華去?!睔q月路過一季又一季的春暖花開,也在你的眼里刻下了滄海桑田。魚藻軒不是你的終點,昆明湖也不會使你淪陷。你對文學的生命承擔,你對真理的無限追求,將被鐫寫于歷史的長河中,令先人緬懷,待后人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