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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里的廣玉蘭 鄔梅玲


  時光匆匆流逝,撕掉一頁頁日歷,我們在歲月里不覺已長大如斯。秋風(fēng)漸起,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兩旁堆積的大片黃葉也就隨風(fēng)而起。各色的葉子落在地上大多呈褐黃,如星星形狀的楓葉見多,在風(fēng)中翩翩起舞。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偏愛那窄細(xì)的路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出一道直線。一個人常??梢跃瓦@么走很久,覺得十分有趣。到了這個季節(jié),沿著一路的落葉踩過去,鞋面、枯葉與地面的摩擦,沙沙作響,更多了幾分歡樂。踩踩葉子,心中平白的生了閑適和自在。有時,索性蹲在地上觀察那滿地的葉片,銀杏、紅楓、廣玉蘭……那些曾姹紫嫣紅的生命在時光流轉(zhuǎn)中生而復(fù)死,而它們只是靜默無語。廣玉蘭的葉片通常很大,很厚,撿起來,拿在手里,可以看到十分清晰的脈絡(luò)。它們仿佛在訴說很多的生死輪回,在講述在時光里成長的故事。
  關(guān)于自己童年的記憶,便是那長長的街巷,街角橋頭的小學(xué)以及校園操場上的靜默無語的幾棵廣玉蘭。廣玉蘭,它們長在時光的深處,長成了自己透明簡單的童年印象。
  許多狀貌相似的樹名總在再見到后迷惑著自己,唯獨(dú)它,這種常見于城市綠化的樹,枝干粗壯,到了夏天還會開出很大的一朵一朵白花,讓人印象深刻。由于開花很大,看起來像荷花,所以廣玉蘭又稱“荷花玉蘭”。廣玉蘭屬于木蘭科木蘭屬,一年的很多天見到它都是綠油油的,在陽光下閃爍著綠色的光澤。葉片較闊,革質(zhì),仔細(xì)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背部有銹色絨毛,邊緣微微反卷。葉子的長度大概在10—20厘米吧,應(yīng)該算是比較大的葉片了。還有一種叫狹葉廣玉蘭,形如其名,它的葉子比較狹長,背面毛較少,耐寒性會強(qiáng)一點(diǎn)。當(dāng)然了,小時候的我可沒有這么仔細(xì)地觀察過它們,只知道那馥郁清香隨著一陣涼風(fēng)便飄散在空中,芬芳了兒時的歲月。如煙的往事,似這秋風(fēng),擎著回憶的葉子。那幢不高的樓下,小小的圓形操場,左邊生長著幾棵高大的廣玉蘭。下課的鈴聲一響起,年幼的我們便開心地笑著鬧著涌出教室。女孩子常年拿著一根根花花綠綠的跳皮筋,搶占廣玉蘭樹下的那片綠蔭,男孩子追逐打鬧,變著花樣地引領(lǐng)著校園的陣陣游戲風(fēng)潮。那片枝椏下的陰涼是一大片一大片陰影,空曠光亮中的一片斑斕。跳躍著年輕純真的生命,這種迸發(fā)的活力在時光這頭回想起來益覺可愛。
  也許我們在回憶的時候,習(xí)慣會給過去大把大把時光都戴上明亮的光環(huán),總在長大的日子里,感嘆從前的天真和爛漫,羨慕美好的曾經(jīng)。那么,操場上那幾棵廣玉蘭似乎可以看成自己童年的記憶符號。若說草木有情,那也是因?yàn)楸毁x予了人的某種依戀和寄托吧。如今的自己讀大三,而廣玉蘭的清香還彌散在我三年級的歲月,那也是爺爺在世的最后一年。我好似時光的旅者,嗅著它的清香,看到了過去完整而又破碎的一幕幕……往日不可追,童年成為回憶,正如隨著城市規(guī)劃和建設(shè)而逐漸拆毀的舊街巷,那些老街的磚磚瓦瓦和一切屬于過去的氣息都被封存在時光中。我在搬家后是回去看過幾次的,說不上是戀舊,踩著一輛單車,就那么自然地回到了那兒。說起來,我的記憶在四歲之前空白一片,孩提時期的片段好像被誰用橡皮擦擦掉了,竟沒有留下一點(diǎn)痕跡。我曾為此感到很奇怪,總覺得好像少了一個成長階段,唯一可以給自己提供些線索的嬰兒照片,恰又全部腐蝕在老家的舊柜子里。這樣,即使從長輩口中聽得只言片語,我對自己的認(rèn)知還是從五歲以后,我的生命好像就是從這條舊街巷才開始生根發(fā)芽。
  欲仔細(xì)描述一下兒時過去的生活時,才發(fā)現(xiàn)有些語塞,不知說什么,更不知從何說起。老街生活,似乎日子也就平平淡淡無波無瀾的過去了,各色的人物音容就這么來回在腦海中穿梭,來來去去,倒沒什么特別之處。好像木心的那首小詩《從前慢》:記得早先年少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jié){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如同這首小詩一般,時光里那廣玉蘭的香氣,浮在空氣里,好像都能被看見,有一種慢騰騰又不著急的感覺。這條街很長,我去過兩邊的盡頭,所以知道。而我家,恰好住在老街中間,像貪吃蛇身體的中節(jié)點(diǎn),東西兩邊各自延伸和繞著圈。我還記得我有幾個好朋友,她們分別住在東邊,東南,和西北。那時,一天很慢很長,早起可以跑上幾戶人家約著小朋友一起去上學(xué),或者去岔路口的那家早點(diǎn)鋪買點(diǎn)小油條和菜包子,被油炸得黃澄澄,吃了只覺得香卻不膩。早幾年的空氣可能真的比現(xiàn)在好吧,少先隊員就那么整齊地排列在操場上,站在廣玉蘭一側(cè),我們大口大口地呼著花香和鳥鳴,努力把清新的空氣吃進(jìn)肺里。星期一升旗,每天都要做早操,這是慣例。而廣玉蘭則自始至終都沉默地站著,綠了黃了,花開了又謝了。一年一年地看著我們長高長大,國歌似乎唱得越來越好,早操做得也越發(fā)整齊,而廣玉蘭的葉子好像也沒有變得更多。中午我們不會睡午覺,幾個人影就在幾條巷子里跑來跑去,不厭其煩地玩著捉迷藏這種古老的游戲。除去作業(yè),我是很喜歡上學(xué)的。爺爺對我們這些孩子的要求就是,放學(xué)第一件事是寫作業(yè)。于是,我們家小孩愛學(xué)習(xí)的美名就傳遍了鄰里巷外。爺爺在我三年級的時候病故了,不寫完作業(yè)就不吃飯的習(xí)慣卻被保留了下來,只是當(dāng)我們寫完作業(yè)后,那一桌特別而美味的菜肴卻吃不到了。街坊鄰居都知道,爺爺?shù)膹N藝是很好的,隔壁的王奶奶和小賣鋪的李奶奶每逢吃飯都要帶著小孫子過來嘗上兩筷子,幾個老人難免嘮叨一陣,而我們早已掃蕩了好幾碗米飯。
  最后一次回去,我已經(jīng)找不到舊日的廚房,刷著大紅色漆的鐵門亦不知蹤影。徒留斷墻上顯眼的“拆”字,和斷橋邊那熟悉的校園一樣,我熟悉的地方如今已面目全非。操場上的廣玉蘭不在了,我一片葉子也沒留下,如同我無法留住的過去的時光。而那記憶里的樹,已經(jīng)長在時光深處,自由地茁壯或枯萎,花開或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