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
電子報

《西游記》的社會意義與象征意義(上)


  模糊歷史與抽象現實《西游記》有很鮮明的社會指向性,描寫了種種世態(tài),也批判了種種現實社會中丑惡的東西。
  小說里經常特意點出一些明代的官職建制,比如祭賽國的錦衣衛(wèi),錦衣衛(wèi)是明代才有的特殊組織;比如朱紫國的司禮監(jiān)和會同館,這兩個機構也是明代才有的;比如滅法國的東城兵馬司和巡城總兵;比如唐太宗朝的大學士,其實唐太宗時沒有大學士,明代才有;比如宮廷里頭有謹身殿,謹身殿這樣的建筑在唐朝是沒有的,明代才有。諸如此類,作者借以告訴我們,這部小說產生在明代。講唐代的故事,隨手拉來一些明代的建制,這樣就打亂了時間的順序,模糊了時間順序。
  小說作品,只要不是歷史小說,往往允許模糊時代的準確性。不能說它是唐代的故事,因為有明代的痕跡;也不能說它是明代的,因為它寫的是唐代的事情。在《紅樓夢》小說里這個特點也非常明白,它模糊了時代的影子,你看不出是哪個時代的事,它哪個時代都是,又哪個時代都不是。是現實的———抽象的現實,有現實的指向性,只不過是抽象化的。
  抽象化到什么程度呢?這正如《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的批語所指出的:《西游記》中的神魔都寫得“極似世上人情”,“作《西游記》者不過借妖魔來畫個影子耳”(第七十六回總批)。也正如魯迅所說的:《西游記》“諷刺揶揄則取當時世態(tài)”(《中國小說史略》)。因為作者的小說創(chuàng)作不能憑空制造,雖然是幻想的、抽象的,但卻是根據生活的經驗、體驗,對身邊種種事情進行抽象以后,加到小說里邊去,取諸當時世態(tài)人情,所以魯迅說“神魔皆具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中國小說史略》)。
  小說往往將現實生活中的一些丑惡現象信手拈來,涉筆成趣,從而把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的臉譜世相和那些可笑可憐的社會現象的面紗輕輕地撩開來,抖摟出活靈活現、妙趣橫生的笑料,使人在笑聲中去體會世情調侃的真實涵義。這樣就有了小說的社會意義了。無道的國王《西游記》小說中寫西行路上經過了許多國家,這些國家雖然寫得像是人世間的國度,但帶著很濃重的幻想色彩,因為那里有妖、道、神佛等。這些國家有個特點,小說中說是“文也不賢,武也不良,國君也不是有道”,就是說是混亂的國度。這些國度的國王,不是怯弱昏庸,就是荒淫無道。在他們統(tǒng)治下的王國,大部分都是混亂的社會、黑暗的政治,奸佞當權,荼毒百姓。
  比丘國的例子大家最熟悉了。比丘國王追求長生不老,有個妖怪變的南極仙翁獻了一個很美麗的女子給國王做王后,他就被封為“國丈”了。而且這位“國丈”還給國王獻上一副長生不老的“仙方”,這個“仙方”配法非常獨特,要用1111個小兒的心肝熬成湯做藥引子,然后煉這服藥。于是,比丘國王就下令把全國的幼童都抓到宮中來,關在鵝籠子里,等抓滿1111個,好同時開腹挖取他們的心肝。這種做法是非?;囊鶜埍┑??!跋煞健钡乃幰佑眯旱男母?,這個描寫顯然是夸張的,但是這種夸張里有一種本質性的東西,就是荒淫無道、殘忍暴虐,那是國王的一種本性。
  這種荒淫無道的國王本性無疑有一種鮮明的現實指向性,是用夸張的手法諷刺明代的皇帝。
  明代的弘治、嘉靖兩個皇帝有個很突出的特點,就是迷信道教,在皇宮里建道教的祭壇,在祭壇上作法,把皇宮里弄得烏煙瘴氣,追求長生不老。而且他們很講究房中術,誰來獻房中術的方子,誰就能當大官;誰獻的藥方吃下去管用,誰的官職就升得快、升得高。兩朝的幾個大學士都是因為獻“仙方”而得到提拔的。大學士有一個職責,就是為皇帝起草青詞———就是祭祀上天的那種禱告辭,誰寫得好,誰就能當大官,寫不好,立刻被貶職。這就是明代皇帝的實際情況?!段饔斡洝沸≌f把這種社會現實抽象了,幻想了,夸張了,成為小說中對迷戀道教的那些國王的夸張描寫,因此有了影射現實的特點。百官與讀書人再比如說,第二十九回,寫寶象國的百花公主被妖怪搶走了,這個時候國王問滿朝文臣武將,誰能救百花公主回來?!斑B問數聲,更無一人敢答”,滿朝文武誰也不回答,誰也不敢去救。這是一批 “木雕成的武將,泥塑就的文官”,無所作為,碰到國家有難的時候,誰也干不了事情。小說對這些文官武將進行了抽象意義上的批判。
  現實社會中也有這樣的文官武將,李贄就曾經批評當朝庸臣“只解打躬作揖,終日匡坐,同于泥塑”,“一旦有警,則面面相覷,絕無人色,甚至互相推諉”(《焚書》卷4《因記往事》)。明代的很多武官是進士出身,到了清兵入關大兵壓境的時候,居然還有人在忙著讀《左傳》,注《左傳》,而顧不上如何保護城池。
  比如第九十三回寫豬八戒狼吞虎咽,沙僧告訴他說:你吃東西要斯文點。豬八戒就說:“斯文!斯文!肚里空空!”連一向老實的沙僧也禁不住笑了。古代“斯文”有兩個含義,一個指做事要文雅一點,還有一個指文人,文人就是斯文。很少說笑話的沙僧這時就說:“二哥,你不曉得,天下多少‘斯文’,若論起肚子里來,正替你我一般哩?!毙晾钡刂S刺了天下的秀才,天下的讀書人。
  《西游記》小說的作者本身應該是個讀書人,他諷刺的不是自己,不是哪個朋友,而是對當時一班只知作時文八股的讀書人的嘲笑。
  所以,《西游記》小說中的這些描寫有現實的特點,對現實中的某種不合理現象,某種黑暗現象進行了諷刺,這個諷刺面是很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