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廟水電學(xué)院15級水工 王東日
他坐在從大同通往杭州的K-891次列車上,耳朵里插著耳機一動不動。此時正是年后工人、學(xué)生們離家遠行的高峰期,車廂里座無虛席不說,走廊上也摩肩接踵的站滿了人。
一車廂清爽的空氣不出片刻便渾濁了,充斥著人們呼出的熱騰騰的二氧化碳?,F(xiàn)在,車廂里仿佛是家里做飯的廚房一樣,悶熱、油膩,還混雜著包括方便面調(diào)料味在內(nèi)的各種零食的味道。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雙手護著放在膝蓋上的背包,耳孔里插著潔白的耳機,耳機里正播放著一首舒緩輕柔的輕音樂———車廂里太悶熱了,他想通過這種方法使自己“涼爽”下來。對面的一位大叔剛剛?cè)チ艘惶藥貋肀愫逛逛沟牟怀蓸幼?。他瞥了一眼回來坐下的大叔,不自覺地把剛剛萌生出去廁所的念頭打消了。
“人太多啦!走一圈擠得熱啊,像是干了幾個小時農(nóng)活似的!”大叔脫下褐色的外套,一邊擦汗一邊笑著對他說。
“是啊?!彼皇切χY貌性地應(yīng)了一句,便轉(zhuǎn)頭望向窗外。
連綿的山壑像是被巨斧削出似的,陡峭地令人望而生畏。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坐這趟車了,但每次看到那斷面齊整、落差極大的溝壑,心里都涌上深深的震撼。而那溝壑里幾戶人家煙囪里升起的淡藍色的炊煙,又讓他不禁為人類卑微而堅強地于逆境中生存的勇氣而感動。
他在裊裊的炊煙里看到了故鄉(xiāng),看到了老屋殘破的土煙囪。他心里楞了一愣,明白是眼前的景象激起自己的鄉(xiāng)愁了,他索性努力回憶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一切來。想到村子的老廟時,他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思念。
老廟坐落在村莊的中部,周圍很空曠。老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建起的,在他的印象中,老廟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緘默老者,被打上了歲月的印記,承載了不知道幾代人的記憶。老廟建在村子唯一一家供銷社后面,與供銷社隔了一片寬闊的土坡。雖說老廟與供銷社離得不遠,但老廟常年的清凈與供銷社門庭若市的嘈雜形成鮮明的對比。老廟是孤獨的,但這種孤獨并不悲傷,反而隱隱透露著幾分孤清。
每當無邊無際的夜色籠罩村莊時,整個世界靜悄悄的,像是連氣也不敢喘一下。藍色的月光如海水般在村莊中流淌,浸潤著莊稼人洋溢著麥香的夢,老廟在這樣的夜里總是顯得神秘。廟里供桌上搖曳的燭光透過狹窄的門縫窺視著世界,倏然而過的晚風(fēng)像是幽靈鬼魅。他白日里曾進入過老廟,只是隔了這許多年,記憶早已被時間拆解的四分五裂,拼湊不全。他只是記得老廟里有一尊大佛,大佛前面放著一張鋪著紅布的供桌,供桌上面的香碗里有三柱檀香靜靜的燃燒著,整個老廟里面煙霧繚繞,安詳而又靜謐。
他還記得老廟的墻壁上繪滿了各種抽象的神靈的畫像,不同的神靈伴著各異的祥云呈現(xiàn)出不同的神態(tài),由于歲月的侵蝕,墻壁上有著部位已經(jīng)有墻漆脫落。他記得他兒時在夜晚曾透過老廟的門縫窺視過老廟,老廟中央的略有掉色的金色大佛在搖曳的燭光里露出神秘的笑容,墻壁上墻漆脫落的彩畫中的神靈也在燭光閃爍里明暗不定、宛如妖魔。他那夜跑回家后一直睡不著,腦海里充滿著白日里慈善的大佛和繪像夜里陰森恐怖的笑容。他很早以前就想過:人們虔誠膜拜著的神靈,會不會是惡魔的偽裝!
很多流傳下來的古老的事物都會伴隨著神秘的傳說,老廟也不例外。老廟后面的空地上長著三棵年份已久的大樹,東邊一棵樹干粗壯筆直,枝繁葉茂,而西邊并排的兩棵則細小彎曲,顯得萎靡不振。村里的老人說,那棵粗壯的樹棲息著廟里的神靈,而西邊的兩棵樹則是邪靈所化,正是因為神靈對邪靈的鎮(zhèn)壓,村子才歲歲平安,而那兩棵樹也顯得“營養(yǎng)不良”了。他向來不信邪魅之說,但是對那棵粗壯的大樹以及那座樸素略顯破敗的老廟有一種說不出的尊敬。
老廟側(cè)旁有一間破敗不堪的土屋,經(jīng)過歲月的巨大變遷,土屋已經(jīng)變得面目全非,成了時間的陪葬品。在他得知那間破敗的土屋是他爺爺生前的住處時,他竟有種說不出的快樂。他覺得老廟是孤高的,與俗塵保持著一段心境的距離,正如他那顆年少而敏感的內(nèi)心,對周遭的一切有著一絲莫名的抗拒。他對爺爺?shù)挠∠笾挥袪敔敯l(fā)喪時躺在棺材里的那光溜溜的光頭。村里老一輩的人對爺爺頗有微詞,但如今的他卻毫不在意,他感恩幼時也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樣擁有來自爺爺?shù)膼郏M管那份愛太短暫以至于他回憶不起任何一個具體的畫面。
春節(jié)回村子,走親訪友時,他特意去老廟看了看。老廟周遭長出了更多的野草,一旁的那間土屋與記憶中的樣子并沒有多么大的差別。一位老大娘正在老廟里收拾著紅色的幡布,淡淡的檀香縈繞在老廟里,有著一種不惹塵埃的味道。他虔誠地上了一炷香,默默地許下了羞澀的愿望。金色大佛一臉微笑地看著他,他也對著大佛笑了笑。老大娘告訴他,老廟不久就要重建了。他聽后心里一陣陣發(fā)堵,那是記憶標識消失的悲涼。他知道,那些所謂的重建都意味著毀滅……行駛的列車轉(zhuǎn)過一座青色的山峰,重重地晃蕩了一下,向前駛?cè)ァK剡^頭,從對老廟的回憶中走脫出來,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眼中滿是無奈,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老廟在挖掘機鐵爪下崩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