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
電子報

《西游記》的社會意義與象征意義(下)


  妖魔與神佛西天取經路上絕大多數的曲折歷程都是和妖魔作斗爭。這些妖魔的構成卻非常復雜,大致有以下六種類型:
  一是天宮里的神仙下凡或者被收服以后上了天宮修成“正果”的。比如黑松林的黃袍怪,就是天宮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下凡,這是帶著神佛身份的妖魔。圣嬰大王紅孩兒后來成了觀音菩薩身邊的善財童子。
  二是天宮里的神佛無意中走失的坐騎或侍從等。如金兜山的獨角犀大王是太上老君的青牛,小雷音寺的黃眉老佛是彌勒佛的童兒,天竺國的假公主是廣寒宮的玉兔等。
  三是神佛有意縱放的坐騎、侍從等,用來考驗唐僧師徒。如烏雞國全真道人是文殊菩薩坐騎青毛獅子,麒麟山賽太歲是觀音的坐騎金毛犼,平頂山蓮花洞的金角大王、銀角大王是太上老君的看爐童子。
  四是與天宮神佛有瓜葛的。如東海龍王敖廣的外甥是黑水河的黿龍,如來佛的舅父是獅駝國的云程萬里鵬等。黑水河神被黿龍強占了水府,由于西海龍王是黿龍的母舅,所以海內無人受理他的狀子。
  五是與孫悟空有關系的。如牛魔王是他的結拜兄弟。
  六是與天宮無關的土生土長的妖魔。如白骨精,車遲國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等。
  小說中妖魔和神佛的區(qū)別并不在于誰是妖魔,誰是神佛,而是在于他們誰是正的,誰是邪的,是一種抽象的精神。這是一方面,要區(qū)別神和魔,不在于其身份,而是按其行為,看其精神。另一方面,實際上書中也寫出了邪惡的妖魔和正義神圣的神佛之間有很密切的關系,往往是因為神佛的支持才有了妖魔的作惡。妖魔的作惡不僅僅是阻礙了取經,而且危害一方百姓,荼毒生靈,是惡的勢力,但神佛并沒有阻止他們作惡,那么怎么解釋神佛和妖魔之間的關系呢?
  這就告訴我們,一個人的行為在社會上是正還是邪,不在于他的身份,更不在于他高貴的出身,而在于他實際的行為和內在的精神。判斷一個人的正邪、善惡,要根據他的具體行為和內在精神,他的行為和精神是惡的,他就是惡的。
  小說的社會意義《西游記》小說的社會意義在于:
  第一,它能使你看得更清楚,能使你看得更透。
  魯迅寫小說大多是按照現(xiàn)實的方式來寫的,但是他的某些抽象的小說比如《狂人日記》就不能坐實,狂人不是坐實到某一個人、某一類人,而是坐實到一種智慧,一種人生體驗,它寫的是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吃人”的社會。你不能說魯迅這個人沒水平,把古代社會進步的東西全部否定了,都是“吃人”,都是黑暗的,不能這么說。它給人一種智慧,當你再看到尊貴的、神圣的東西的時候,也許在它的背后有污濁的東西,有很卑賤的心理你沒看見。那么小說當中就給你舉了大量的這些例子,讓你能夠看得更透。
  第二,《西游記》這種游戲型的、喜劇型的小說,是把世界上沒有價值的東西撕碎了給你看。這種愉悅感來自于兩個方面:
  一方面,這樣的一些事情、這樣的一些品質也許是你有的,只是你不想做或不敢做,或想做還沒做,或以后也可能敢做,比如賄賂、貪小便宜等等;但是喜劇中撕碎了給你看了以后,你覺得這太可笑了,這種事情不能做,這種品質不能有。這就有一種道德教化的作用,你會覺得那么做太可恥,那種事情是不可做的,你在笑的過程中就提升了自己的精神,提升了自己的道德品質。
  另一方面,笑本身也有一種指向性,有一種道德的批判性,當你笑國王、皇帝尊崇道教的這種行為時,笑如來佛貪小便宜這種行為時,實際上你也是對社會上存在的這種行為表示了自己的一種態(tài)度。閱讀《西游記》小說的讀者中應該絕大部分都會笑這種行為,很少人會這么想:怎么能這樣寫?這是很正常的事,應該這么做。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這太滑稽了,覺得這是不應該存在的,那么整個社會就有了一種道德評價,有了一種輿論、口碑,大家都會覺得這種行為是可恥的,這對整個社會的發(fā)展是有好處的。
  重建理想人間秩序《西游記》的思想意義非常豐富,可以有多種闡釋?,F(xiàn)在再略說幾句《西游記》的象征意義。
  《西游記》的核心故事是英雄尋寶,一僧三徒所尋求的寶物是與宗教聯(lián)系起來的“真經”;而他們之所以尋求真經,則是因為對現(xiàn)存秩序不滿,想通過尋得真經,以重建理想的秩序。小說中,如來佛總論南贍部洲時說:
  你那東土乃南贍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稠,多貪多殺,多淫多誑,多欺多詐;不遵佛教,不向善緣,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義不仁,瞞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殺牲。造下無邊之孽,罪盈惡滿,致有地獄之災……雖有孔氏在彼立下仁義禮智之教,帝王相繼,治有徒流絞斬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縱無忌之輩何耶?。ǖ诰攀嘶兀┯纱丝梢?,現(xiàn)實社會已陷入混亂不堪的無序狀態(tài)。
  小說理想中的秩序,則是封建圣王唐太宗治下的大唐帝國,“一天瑞氣,萬道祥光。仁風輕淡蕩,化日麗非常……介福千年過舜禹,升平萬代賽堯湯”(第十二回)。為了重建這樣的秩序,不僅要發(fā)揚儒教的忠孝仁義,還要遵佛教,問善緣,援佛入儒,取經救世。正如小說第十三回當眾僧議論西行取經的緣由時,三藏所說的:
  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說下宏誓大愿,不由我不盡此心。這一去,定要到西天,見佛求經,使我們法輪回轉,愿圣主皇圖永固。
  一僧三徒西行途中的殺伐除惡,既平自然災害,又除人間患難,其寓意同樣是:通過殺伐,通過死亡,通過除惡,企圖重建風調雨順的自然秩序與和諧安樂的人文秩序,這是通過神話故事表現(xiàn)出來的深層的象征意義。
  再從局部象征看,《西游記》中的“九九八十一難”大致分為四大類:一類是表現(xiàn)自然力和象征自然力的難,一類是象征社會種種邪惡勢力的難,一類是直接來自最高統(tǒng)治者的難,一類是取經人主觀錯誤造成的難。既要掃除自然災害,又要戰(zhàn)勝社會邪惡;既要抵抗外來的磨難,又要克服自身的弱點。小說構成的這種自然與社會、外在與內在的多重象征體系,共同指向人生進取與文明探求這一潛在的哲理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