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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婆





 ?。ń由掀?版)沙生包屋前的土石圍墻,已是斷壁殘垣。在春夏,野馬一樣狂野瘋長的葛藤總是把壁磚包裹成一具綠色的木乃伊。在一個葛藤攀上窗欞的春天,啞婆嚎著豬刨似的哭聲生下了一個男孩。小男孩生的可真漂亮,白白胖胖的,一點兒也沒受母親的影響。
  從 那 以后,啞婆每天就多了一件事情,就是“看管”孩子。沙生包每天早上扛著鋤頭出去,啞婆就應坐在廳堂,旁邊放著一個裝谷大籮筐,上面躺著她的孩子。小男孩粉嘟嘟的嘴里含著乳白的小拳頭,嘴邊流著香甜的和她母親一樣的哈喇子。他時不時踢蹬著兩條肥短的小腿,像是在跳舞;他又咿咿呀呀的叫著,又像是在唱歌了。這可愛的模樣,多像房檐上泥巢里“啾啾”撒嬌的雛鳥呀。什么都不懂的啞婆呀,看到竹籃里那個活物,不知是嚇的還是因為歡喜,她扭動著豐腴的上身,向著那活寶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起巴掌來,在那本就扭曲的臉上做出更扭曲的神情,“嗚嗚啊啊”朝籃子里的活寶叫著。那活寶看到她母親滑稽的樣子,歡呼雀躍的揮舞著小手,笑得樂呵呵的?;顚氂械臅r候也哭,想喝奶的時候,尿的不舒服的時候。他哭得震天響地的向母親伸出雙臂來,可是籃子太深了,啞婆站不起來,手也軟的如面筋一般,哪里能夠抱的出他來。孩子可憐兮兮的臉上掛滿了淚痕,要母親的一個抱,竟成了仿佛隔了陰陽兩重的難事。啞婆急得臉都紅了,她慌慌張張的逗那活寶笑,可是啞婆哪里懂得,她佯笑起來簡直像哭。
  門外攀上墻頂?shù)母鹛僭谒{色天空的背幕下跳著芭蕾似的舞蹈。歡快的它們,要是能跳到大門里該多好,啞婆就能摘一片葛葉兒、折一段藤串兒給孩子當玩具啦??墒牵⒆铀械臉啡ざ贾皇撬纳的赣H。
  孩子在沙生包的喂養(yǎng)下終究還是一天天長大了,只是越長越消瘦,面色黃而發(fā)黑,顴骨突出,七八歲的樣子卻沒了一點兒七八歲孩子該有的可愛。小小的年紀身子卻瘦長得可怕,在路上甩著細軟的膀子大搖大擺走著的模樣活像一條從草叢里探出半條身子匍匐爬行的蛇,加之鬼靈精怪的作風,這孩子便被村里人叫做蛇精鬼。蛇精鬼越長越大,在他那傻母親身邊待的時間便越來越短了。他每天或跟著父親下河摸魚,或光著半個身子跑進大自然的懷抱里盡情的玩耍。進不起學堂,沒有父母的看管,他快活的簡直像小精靈??蓱z的啞婆,又孤寂啦,每天孤零零的坐在廳堂上,對著大門張望,不知在盼望誰。她“嗚嗚啊啊”的呼喚著,也叫不出什么只言片語。誰也不知道她想說什么。
  至于她的丈夫———沙生包———沒日沒夜地把自己生命的時光埋在土里,溺到河里。像古往今來所有窮農(nóng)民一樣,重復著相同的勞作,過著粗衣惡食的生活。沒有過多的感情,遵循著一個千百年來繼承下來的思想,無緣無故的給自己找了一個擔子,也不敢想以后的事。在命運的壓制下茍延殘喘,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壓倒,粉身碎骨。只有閑下來的深夜,在床上翻著一日日老去的身子的空隙,那腦海里閃電般而又可怕的靈光,才會深深的困擾他,像癌細胞般折磨著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
  又是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暮啊,有遠遠的狗叫著。那或許是從中街組傳來的,或者是梅江對岸那柳條林子里的野狗的叫喚??傊锹曇羰莵淼煤苓h。而寒里村全村,都一齊睡著了。又只剩這無盡的夜,折磨著有愁事的人。沙生包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子,只是那身子,突然猛烈的抽搐著。他張大了嘴,又石化了般頓住,像是極力要吶喊出什么,卻又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那對顫抖著、掙扎著翕動的眼皮,連黑夜都看不見,終究又閉去了。
  第二天,窗欞外的曦陽如往常一般涌進木窗傾倒在沙生包的木床上。只是他的身子還在,上面鋪滿了柔和溫暖的晨光,像水一般,把他完完全全地浸濕了。孩子醒了,翻過他父親的身軀下了床,歡快的跑出屋外,如往常一樣去編他的草帽捉他的花蝴蝶。睡在沙生包一旁的啞婆也醒了,“嗚嗚啊啊”的叫著,一旁的沙生包卻沒有任何動靜。像依在夢里一般。
  僵硬的身子在床上躺了兩天兩夜。蛇精鬼餓的不行了,他再一次推著他父親的身體,使出全身的力氣搖晃著沙生包冰冷冷的身子,湊到父親耳邊大喊著“爸爸!該起床咯~你睡了兩天啦??旖o我們做飯??!爸爸~爸爸!”一旁的啞婆說不出話來,她腰下的兩條白皙的腿,因為行動不便的問題,兩天里已經(jīng)流滿了發(fā)臭的排泄物了。啞婆不知丈夫這是怎么了,總之她也像她的孩子一樣,又臟又餓。或許也因此使她對丈夫很不滿,但是又說不出話來,只能扭動著不舒服的身子,用粗曠的聲音哭嚎著表示抗議。而沙生包只是一動不動地躺著。
  這令蛇精鬼十足失望,可他實在太餓了。他只好跑進中街去找他的大伯,一個還算厚實卻也生活拮據(jù)的男人。得知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兩天還不曾下過床,他覺得害怕,叫上自家媳婦便往弟弟家趕。
  遠遠的,就聽見啞婆慘厲的哭聲。沙生包的哥哥一進房門,就聞到一股潮濕的惡臭。啞婆一看到她丈夫的大哥,如遇救星,樂的拍起巴掌來。沙生包大哥急步走到弟弟床前,看到弟弟的臉后,這個男人跑得漲紅的臉立馬變得蠟白,他似乎陷入了仿佛難以置信的痛苦中,又似乎是傳染了啞婆的啞病一樣失了聲:“啊…啊…啊!”(未完待續(xù))
●15級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肖靈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