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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記憶


  記憶似一杯烈酒,千杯下肚依舊記得家的味道,酌酒相迎,忘不了的是腦海中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身影,卻又如此熟悉。尋著這股濃郁,我在不覺間又踏進生活過的那座小庭院,在腦海深處一點點喚醒那塵封的光景。
  暖意融融,微風(fēng)總能撩人心緒,泛起的思緒久久縈繞心頭,在一片曠野山巒的背后,一陣和風(fēng)吹來,吹開了盤踞山野的面紗,挑撥著那棵斑駁的枯柳,夾雜著瑟縮的聲息。是啊,自從長大后幾乎再沒來過這里。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景色,憑借腦海里僅有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影像,填補著心底良久的空白,置身于此,仿佛又回到了兒時的那座庭院,再次開啟了那段時光。
  姥姥庭院中的那棵柳樹,從我記事起就是一個長久的存在。我曾問過姥姥記不記得何時有的這棵老柳樹,但姥姥也記不清楚了。姥姥告訴我,自從她嫁到這里,這棵柳樹就早已在院子里扎根生長了。到底多少年,誰也無從知曉,姥爺走得早,我連最早的片許記憶都沒有,更無人可詢了??粗@棵樹,我倒覺得它像過往的刻錄機,見證著歲月、人的變遷,我也擔心,年邁的它會不會也像人一樣,就在某一天生命結(jié)束。
  我最開心的時光便來自于這個庭院。每每去姥姥家,我最喜歡待在柳樹下,仿佛這就是自己的一片天地,在這只屬于我的“舞臺”,我能夠恣意地玩耍。而依偎著這棵古柳,我內(nèi)心儼然有了另一番歸屬,閑暇之時,我便會自言自語地對著老柳樹講我的小秘密。一直以來我始終一個人靜靜地訴說著,可我知道它會聽得到,只是它不會說話,興許它的葉子沙沙作響就是一種回應(yīng)。夏日里,我總喜歡偷偷地待在柳樹的背影里,免去烈日的灼烤。姥姥和我都很喜歡這棵柳樹,姥姥也經(jīng)常在柳樹下陪我玩耍,即便是有事要忙,她還是要陪我玩夠了才去忙手頭的活兒。有時我也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姥姥繡花,白凈的布料在針線的游走中逐漸顯出生動的圖案,每次看到那些生動的繡圖,我總是驚詫于姥姥的“魔術(shù)”,于是央求著姥姥也教我這個戲法,但每次我都忍不住被幾塊糖果給打發(fā)了,學(xué)變戲法的事一眨眼就拋到九霄云外了。漫長的時間里,柳樹給了姥姥回憶,姥姥也在悉心照顧著它。每天姥姥總會打掃布滿泥土、石礫的小庭院,一遍又一遍,清理著光陰的塵埃。時間過得很快,一點點地流失,就像一把錘子,把記憶一塊塊敲沒了,留下的只有不肯丟掉的美好?,F(xiàn)如今在外求學(xué)的我,只能在夢中擁抱那座院子。
  漸漸地我長大了,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而姥姥的身影卻只能存在于我嗔濕的淚光中,山后面的背影不在了,只有那片天、那抹綠依舊變換著。再看院子里孤零零的枯柳,歷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早已傷痕累累。時間的鋸末,不會手下留情,粗狂的樹干布滿了皴裂的紋理。雨把空氣濕潤了,風(fēng)再從它裂開的地方把濕潤的空氣送進去,太陽出來后干燥了一切。經(jīng)歷冬日的天寒地凍,又踏入炎炎夏日的悶燥,讓原本灰黑的糙皮變得更加水火難侵,讓裂開的地方變得再次“溝壑”交織。蒼枯的老柳樹,早已在風(fēng)中殘年竭盡,散盡生命的余力。望著它,心底的情愁會越來越濃烈,如同醇厚的美酒,每一滴都甘潤到心中。
  幾年前,姥姥的風(fēng)濕病越來越嚴重,再也不能陪著我坐在柳樹下講述有趣的故事,而是與醫(yī)院結(jié)了緣。每次去看病,醫(yī)生總會輕輕敲擊姥姥的膝蓋,看著那干癟的小腿,我都不知道那雙細腿是如何支撐著這副身軀的。時間總是無情,哪怕一絲憐憫都不給予你,我與姥姥一起玩耍的日子,只有那棵滄桑的老柳樹可以見證了??墒?,姥姥自從病了,每天只能坐在輪椅上,由人推著出去逛一逛,那些不舍的畫面只能存在記憶中。如今,我每次再回姥姥家,庭院里的那棵柳樹沒有了應(yīng)有的生氣,而是被枯萎的頹唐所包裹。
  姥姥視力不太好了,耳朵也變得有些背了,有時候記憶也會混沌。可姥姥似乎很淡然,并沒有對“老去”有過多的害怕,即便是記憶力減退,她仍能準確地給我講以前在老柳樹下的故事,重復(fù)了很多遍,我依然很喜歡聽?;蛟S這是姥姥想要留下記憶的一種方式吧?;蛟S,那碗鄉(xiāng)愁,如初沏的茶水,顏色清淡,稍微有些苦澀,卻不乏各種味道,甘苦都在其中,你可以細細回味。
  當我再次回到小院,看到在風(fēng)中顫巍巍的柳樹,我想,生命或許就是如此吧,伴隨時間的剪影,那記憶的背影,我只能深深地印在腦海中。而心底那總愛泛起漣漪的幾縷哀愁,如今也隨心中難舍的身影,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