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始終不能原諒我自己。多想時光能夠回溯,回到那列大巴車上,讓我安靜的坐在你身邊。
窗外的柳絮在滿城漂泊,無人肯收留。記得那年望向窗外就是這番情景。
那是在我們一家人從紅河谷漂流回來的路上,旅行客運車里大家歡聲笑語,好生自在。大家互相分享提早煮好的茶葉蛋,香腸,水果。彼此間討論著誰的水槍噴到了哪家陌生人的身上,誰又被澆了個透徹,誰的小盆在混戰(zhàn)中被對方奪走,誰的拖鞋順著水流消失的無影無蹤。窗外的美景飛速的倒退,柳絮變成了一個個白色的小點綴在天藍色的畫布上。笑聲穿透整個大巴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不過漸漸地,車內的聲音開始減小。在經過一天的玩耍后大家的疲倦也開始涌了上來。從最開始的小聲談笑到竊竊私語,到最后的鴉雀無聲。我靠在媽媽的肩上看著窗外不斷飛速倒退的景色,滿眼皆是翠綠色,乳白色,還有天藍色。它們在我的眼中不斷變換,旋轉,交融,最后我什么都看不清了,然后大腦一片空白,沉沉的進入夢鄉(xiāng)。
夢里是鳥語花香。
睡夢中的我是不老實的。在那個狹小的空間內我蜷縮著雙腿感覺難受的要命。我睡得不分南北緊閉著眼,在座位上拱來拱去,最后,將腿上下搭在了一起放在了媽媽座位的身后。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動作,讓我留下了終生的愧疚。
我以為我只占了很小很小的地方,可那都是我以為。媽媽順勢站了起來,把著座位站在了大巴車的過道里抻著腰。我努力的睜開了眼,小聲的說:“媽媽你坐下呀,我把腿拿下來?!?br> 媽媽笑了笑說:“沒事,我也站一會,坐的有點累了?!?br> 話音剛落,前車并道,刺耳的剎車聲穿透耳膜,媽媽從車的中部過道甩到了車前,我的頭撞在了前面的靠背上,媽媽的頭撞到了車頭的擋風玻璃上。
擋風玻璃破碎,裂痕像蛛網般蔓延開來。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要永遠的失去她,失去整個世界。全身的血液開始凝固,我的手腳變得冰涼,看著大人們全都圍了上去,我被擋在了最外面。憤怒,無助,恐懼,我的眼前是一片被慢放的黑白色的影像。
人影散去,媽媽被慢慢扶回了座位,在我的身邊。那一刻我何其慶幸,慶幸我還能夠拉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肩,感受她的呼吸,聽著她微弱的聲音安慰我:“別擔心,媽媽沒事?!?br> 我就像個提線的木偶,呆呆的坐在她的旁邊緊緊的摩挲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急促的掉落,最后壓抑不住,潰不成軍。我只能語無倫次的重復著:“媽媽……對不起。”
多少個日日夜夜啊,愧疚就像千尺寒冰的裂痕,像我掌心的紋路,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而媽媽的身體就像埋藏著一個炸彈,時好時壞,當初還能夠輕快地打著羽毛球的她現(xiàn)在卻連快步大走都成為了一種奢侈,頭痛時,她會習慣性的皺眉,她從來不會說出來,因為我在她的旁邊。
媽媽啊,你可曾知道,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一直親吻你的眉間直到疼痛的印記撫平,我多希望能代替你去忍受那漫漫無期疼痛的折磨,我多希望能重回那年,那個窗外柳絮紛飛的大巴車里,安靜的坐在你身邊,直到我們回家。
可惜人生沒有彩排,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我窮盡一生,也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