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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 博山


  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自然產(chǎn)生感情。我的原籍雖是德州禹城,但因為生于博山長于博山,骨子里早已把博山當作故鄉(xiāng),對原籍卻有一種陌生和疏遠感。我三十多歲那年,隨單位由博山遷至張店,已近二十年。
  時間的利斧未能斬斷我對博山的思念,相反對她如絲如縷的牽掛卻時時縈繞心頭,成為生命之中揮之不去無法撫平的烙印,這烙印如同歲月塵封的幕布時不時被記憶的開關打開,令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和懷念故鄉(xiāng)博山。
  父親建國前來到博山,我上世紀六十年代生于博山,結婚之前從未回過原籍,對于原籍的印象只是父親的口述。1989年春節(jié),我與妻終于回到了父親無數(shù)次說起的德州禹城二十里鋪。原籍的太陽是燦爛的,漂浮的白云如同青藏高原潔白的哈達,懸掛在藍藍的天空中,帶給人無限的沉思與暇想。村里沒有水泥路,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裸露著一灘一灘的牲畜糞便,絕大多數(shù)家庭的坯房掩映在樹枝圍起來的籬笆墻中。這就是魯北平原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繁衍生息的那個古老村莊。
  那年,祖父祖母尚健在,照料他們的是叔嬸。叔嬸都是鄉(xiāng)政府公務員,日子過得滋潤,紅磚到頂?shù)耐叻窥Q立在土坯草房群中。在老家過春節(jié),最新奇的是拜年的禮節(jié)。祖父已九十高齡,按輩份又是族長,來家拜年的人很多。年三十晚上,天剛擦黑,叔就在正房門坎內(nèi)擺放了一個圓形草墊。大年初一天未亮,因中風行動不便的祖父和小腳祖母,在家人攙扶下分坐在迎門八仙桌兩旁的太師椅上。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一批又一批拜年者紛至沓來。我注意到,年輕的晚輩進門后,雙膝跪在草墊上磕頭,說些祝福長輩健康長壽的話;年長的拜年者則單膝跪在草墊上行禮。這時候站在一邊的嬸子待來人行完禮,立即上前敬煙或塞糖塊花生瓜子之類的小食品。這種拜年方式在城里從未見過。
  那年春節(jié)很冷,家家戶戶正屋的爐膛里燒著玉米骨頭和沒有干透的樹枝,彌漫的煙嗆得人眼淚直流。叔的房子是秋后剛蓋起來的,數(shù)九寒天,新屋異常陰冷。幾間寬敞的屋中,只有祖父祖母住的屋子生了爐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嬸特別關照,給我和妻加蓋了兩床棉被。我倆蜷縮在被窩中,使勁吸溜著欲滴的鼻涕,也呼吸著原籍新鮮而特別的空氣。這空氣夾雜著淡淡的泥土、麥桿和牲畜的混合氣味,給人貼近大自然的感覺。
  在二十里鋪住了三天,村里外姓人少,接觸的人幾乎都能排上輩份。我和妻在叔的帶領和指點下,二爺三娘地叫著,面孔都是陌生的,名字一個也沒記住。這次以后,我再未回去過,對原籍的記憶與印象僅此而已。后來父親故去沒有葬回禹城,我與原籍沒有了聯(lián)系,也斷絕了生命回歸的去處。
  對博山則是另一種心態(tài)與感情。
  在我心中,博山不是一個簡單的地理概念,她是指向我身體發(fā)育和精神記憶的家園。時光倒流,四季輪回,枯木逢春。我在群山環(huán)抱的山城中,從孩童走到青年,從懵懂走向成熟。熟悉這兒的大街小巷和山山水水,了解這兒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習俗,這兒有眾多的同學和一塊長大的玩伴,這兒有熟悉的聲音、色彩和氣味,這兒有柔軟溫暖的心事,這兒是催促我走向天涯海角的起點。
  記得在單位即將遷張店的那段時間,我突然慌亂起來,利用節(jié)假日或獨自或攜妻兒,一次又一次拜謁范公祠、趙執(zhí)信紀念館和顏文姜祠,傾訴對先賢的崇拜與敬仰;我攀登了白石洞、鳳凰山和魯山,翠綠的群山是我生命中永不褪色的油畫;我沿著孝婦河畔快跑,這條河是流過我心房的母親河;我穿梭于福門橋、永濟橋和玉帶橋,在這些古老的石橋上拍照,渴望把前半生的軌跡拷貝在記憶中。我漫無目標地逡巡在起伏彎曲、錯落有致的大街小巷,一步一個腳印地探尋和梳理山城的肌膚與血脈,一次又一次地親吻這片熟悉熱愛的沃土。
  歲月更迭,流年變遷,年過半百,生命的歸途何在!
  當初離開心有不舍的博山,如同小船離開港灣,我也曾無數(shù)次勸慰自己,前方是遼闊的天空和絢麗的彩虹,博山只是生命中的一個小站,我會永往直前不再回轉。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身體雖然無法駐留博山,但心卻永遠歸屬于美麗的山城。通向山城的鐵軌如同慈母手中的縫衣線,牽動著一顆流浪漂泊的心,牽動著一個男人永遠的思念。這思念是沒有線的風箏,是淡淡的淚水,是苦澀的無奈,是品不到的香甜,是觸不到的溫暖,是說不完的回憶道不盡的懷念。博山,親愛的故鄉(xiāng),我對您說,我愿用一生的祝福表達和寄托對您的熱愛與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