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我走的那天，靈魂會附在門前老梨樹的葉子上，等一陣風(fēng)來，我便會去往世界的角落。又一年春天，再次飛回老梨樹的枝頭。
　　門前的院子里有一棵很老的梨樹，聽父親說是爺爺?shù)臓敔敺N的。從我出生起，那棵老梨樹就在那，靜靜的。等到父親離世，它還是靜靜地，沒有悲傷難過不舍。只是偶爾一陣風(fēng)過飄落幾片枯葉。那棵老梨樹陪著父親走過一生，看著父親日漸枯槁，最終走完一生。春暖花開，四季變換，老梨樹似乎從未變過，又似乎變了。枝葉似乎多了，綠了。然后少了，黃了。母親是不愛梨樹的，她總嫌它的果子不夠大不夠甜，枝葉太過繁茂遮住了陽光，少了暖意。所以，母親總在春初便砍掉它伸到屋檐多余的枝葉，也許，正是母親的“無情”，倒成就了老梨樹的風(fēng)情。
　　父親說：風(fēng)和樹本是一對兄弟，大地是他們共有的母親。孩子們追求不同，樹選擇留在母親的身邊，而風(fēng)向往自由，總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然后不時地回來傳播樹外面的人情冷暖。每次風(fēng)回來，樹都很高興，一直笑，直到把自己的頭發(fā)都笑掉了也止不了笑。爸爸說，樹很高興，風(fēng)可以回來看它。我知道，父親是希望我們可以常?；貋砜此?br>　　夏季多暴雨，人生多磨難。一年夏季的晚上，伴著轟轟的雷聲，大雨傾盆而至，大風(fēng)呼啦啦地叫囂著。我們都替老梨樹擔(dān)憂，它年紀(jì)那么大，我們都怕它挨不過這一劫，父親則不然。他說，它在地面的軀干有多大，地底的根須就有多大，不必過分擔(dān)心。母親總覺得老梨樹是修成了精怪，今晚就要渡劫。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老梨樹的主軀干就被風(fēng)吹斷了。一覺醒來，一地的碎葉，老梨樹竟以那樣一個失敗者的姿態(tài)匍匐在地上。父親在旁邊一味地嘆息:“老了，不中用了?！蹦赣H反駁說，“老了，才硬朗?！蹦菚r的父親就像這風(fēng)雨飄搖中的老梨樹吧！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备赣H匆匆走了，突然而意料之中。病痛折磨他夠久了，這樣靜靜地走，于他也是一種解脫吧。濕帕子堵住嘴，僅靠一點點稀薄的空氣交換，這就是父親走前的常態(tài)。父親是活活憋死的，可怖的塵肺奪走了多少家庭的希望。最后悔的事就是在父親最害怕的日子，我沒有陪在他身邊。得知他死訊的那晚是怎樣心碎，難過的滋味已不愿再想起。等我匆匆從千里之外的學(xué)校趕回家中，等著我的只是一張張憔悴的面容和父親僵硬的尸骨。沒有那聲聲喘息，我該如何習(xí)慣？說好等我回家，怎么不守信呢？我這絲風(fēng)沒了你樹的牽引，便像那孤魂野鬼般游蕩于世，哪里是家?
　　如今，老梨樹又生出了新芽。陣陣清風(fēng)停曳枝頭，父親的魂靈是否如同他所說回到了這片故土，我，尚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