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九月末十月初,秋天拖著尾巴上一長串的黃葉,還在停停走走;冬天的小腦袋,已伏于新雪的草叢里欲探未探了。抬頭看看外面那天,一日一日愈見廖曠。又是你罷,北國的深秋與孟冬。
走在惠園里,抬頭是碧云天,垂眼是黃葉地,睫間是白露滴,耳邊是風語聲。這季節(jié),適合喧囂,也適合寂靜;適合吟詩,也適合思考;適合踽踽獨行,也適合三五蝸居。在盛夏的燥熱和隆冬的酷寒間,仍能有秋末的清爽與初冬的溫柔,又是何其幸運的一件事啊。
這個時候須得來北京看銀杏。仿佛天生帶著首都的大氣雍容,它們黃得坦坦蕩蕩透透亮亮,黃得肆意奔放揮灑燦爛,黃得如同被大塊的金色顏料潑過。虹遠樓西,幾天前還于枝頭上郁郁蔥蔥,一夜之間金黃的落葉就厚如地毯,從這頭延伸到那頭。來賞葉的人們的歡聲笑語,也從那頭延伸到這頭,參差交織,恍若童話。若像今年初雪趕得早了,葉尚未落盡就更妙——木長椅上壓了幾層金黃還嫌不夠,又撒一層薄薄的糖霜,看上去直讓人想張嘴溫柔地咬一口——這種干凈頑皮的赤子之心,也算是陌生的惠園里面,可貴的熟悉記憶。
秋末初冬這個時節(jié)最容易與美景撞個滿懷,感覺如同瞬間一見鐘情。也許你就在那個剛好的下午,于求真樓旁抬頭仰望,一縷白亮如絲綢的陽光就從黃葉與紅葉之間柔柔地搭落下來,被渲染得光彩迷離,垂進你眼里,打進你心上;抑或是一個恰如其分的清晨,循著初雪飛揚的足跡覓向教室,觀純白與金黃冷綠霜紅斑駁交錯,打翻人們固化認知的調色盤,調配出奇絕的視覺之美。不帶任何人工的矯揉造作,唯有自然造化,靜靜綻放她迷人的風采。
人們大概不知道的是,莊子家前只有一條勉強能夠稱為水溝的小溪,而他卻能寫出“秋水時至,百川灌河”的恢宏。上有青空,天高氣爽;下有秋水,清明潺湲;一切都帶著世事洞明的通透感,所以應該多在這時出去走走,看天看水,洗眼濯心。就算生活沒有江河萬里,心中也應該給自己留一畝方塘。當你能從秋冬之交的眼鏡湖里看見最高遠的天空時,又有何堪憂呢?
有時我會慶幸自己生在四季分明的地方,見過幾多春夏秋冬寒來暑往,才知道這世界的美不是單調的,不至于愛得偏執(zhí)??僧斘因T著單車從秋風編織的紛紛黃葉雨中穿過,踏著初雪鋪就的長長琉璃徑上走來時,還是想學郁達夫默默地贊嘆一句:
惠園的深秋呵,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這季節(jié),三分之一的的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