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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里的生日記憶

  記得余秋雨在一篇文章里曾說,從小種下的怨恨,很難化解得開。對我來說,小時候渴望而不得的生日記憶沒有留給我怨恨,卻也一直是個心結(jié)。
  我不喜歡過生日,雖然這個日子每年只會有一天。
  我的生日是農(nóng)歷八月十七。和別人提及自己的生日,他們常常會說,呀,和中秋節(jié)只隔一天??!可不是嘛。只是,在我成長的經(jīng)歷中,這個挨近中秋節(jié)的生日一直讓我歡喜讓我憂。
  我們家是傳統(tǒng)的中國式家庭,對于傳統(tǒng)節(jié)日特別重視,比如春節(jié)、中秋節(jié),這一天一家人一定會好好坐下來,吃一頓豐盛的團圓飯。但是,我不喜歡中秋節(jié)。因為每年這天在水餃端上桌的那一刻,母親就會對我說幾乎一樣的話:今年還是這樣啊,你的生日今天一并過了,這么多飯菜,都是你愛吃的,多吃一點兒。還有,你知道的,咱家只有長輩才會過生日,小孩子沒有過生日的習(xí)慣,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多么牽強的理由!但似乎又能講得通。按照母親的話說,中秋節(jié)那天過生日更隆重,多好?。〈_實,這天親人們都會不斷給我夾菜,祝福的話很一致: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吃飯。而我,始終如一的做法就是點著頭,拼命吃著——平時見不到吃不到的海鮮,這天可以一次吃個夠。
  很是溫馨的場景!
  只是,他們從來沒有問過我,是不是喜歡如此。
  事實上,我也沒有具體訴求。小時候在農(nóng)村成長的我,家庭的物質(zhì)條件不是很好,溫飽是更為重要更為實際的生活必需。與絕大部分的農(nóng)村孩子一樣,我的生日記憶更多是一頓可口的飯菜,或者一身新衣,當(dāng)然也可能就是一如平常,沒啥驚喜。雖然那時我知曉城里已經(jīng)有了“生日蛋糕”這種新鮮事物,但我知道,那不屬于我。母親對此毫無興趣,更不甚了解,自然也不會到百里之外的縣城去給我買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中秋節(jié)那些出現(xiàn)在餐桌上的可口飯菜既是母親對于這個節(jié)日的重視,也是對我的無聲呵護,我該滿足。
  有時,習(xí)慣是很可怕的東西,一路成長,一路接受,我竟然對過生日沒了一星半點兒的期盼?;蛟S,過生日對我來說,真的已經(jīng)與吃頓好飯畫上了等號。
  日子平淡如水般流淌著,我要去外地讀大學(xué)了。
  全新的環(huán)境,全新的面孔,甚至空氣,都是新的。在別人抱怨現(xiàn)實與理想的巨大落差以及離家思鄉(xiāng)的無助感時,我卻欣喜若狂:終于可以自己做主的感覺竟如此美妙。忽然發(fā)現(xiàn),對于生日,我心里泛起了波瀾,有了一種期盼。
  算算日子,我在大學(xué)里的第一個生日將在軍訓(xùn)期間過,要咋過?這似乎成為一個問題,一個我在過去從未獨自面對的問題。
  雖已九月,風(fēng)中依然執(zhí)著著不肯退去的燥熱。有一天訓(xùn)練,操場上的我們訓(xùn)練正忙,汗水透過軍帽流下來,我也不敢去擦,視線漸漸開始模糊起來。這時,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多么像我的母親!我自嘲,原來記憶深處思念最多的,是再樸實不過的母親啊!
  結(jié)果,教官讓我出列——那真的是我朝思夜想的母親!才十幾天未見,她卻瘦了好多,記憶里那個堅強到有些堅硬的女人,此刻似乎多了一些柔弱與動容。我心里開始流淚,嘴上卻蹦出來一句:你來干嘛啊,我們軍訓(xùn)呢!
  話一出口的那刻,我大腦有些斷層:多么熟悉的語氣,這不是母親多年一直都有的言不由衷嗎?而母親的一句話,我徹底傻了:來看看你,給你過生日!你爸爸出差太忙,來不了,我只好自己來了。
  過生日?這不是開玩笑嗎……見我沉默不語,母親說,“我今天就住下了,一起和你過中秋節(jié),然后再給你過生日。生日一年就一次,必須好好過”!
  至此,我徹底懵了,原來的記憶就像排好的多米諾骨牌,母親一推,一個個都倒了,只是,當(dāng)初堆起來的人也是她啊。
  什么時候開始,我的生日必須認真過了?那不是中秋節(jié)的附屬嗎?不過,我沒有再問,母親也沒有再解釋。
  中秋節(jié),我們出去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母親又買了好多水果送給我的同學(xué),說孩子出門在外,父母在家都會掛念,讓大家多給家里打電話。
  我生日那天,母親很夸張地買了一個三層蛋糕,還有一件價格讓我咂舌的新衣作為禮物。于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過了一個奢侈而華麗的生日。母親有些笨拙地點起生日蠟燭,甚至還給我唱生日歌,音調(diào)不太準確,還有那些半生不熟的歌詞被她略帶沙啞的聲音唱出來,真是不怎么好聽,但是我卻哭了。
  那天,望著曾經(jīng)讓我流口水,比兒時不知道好多少倍的生日蛋糕,我卻沒了食欲,只記得母親反反復(fù)復(fù)說的一句話,好好照顧自己,多給家里打個電話……
  第二天,母親就回去了。
  再然后的春節(jié),我們?nèi)胰碎_了一個生活會,父親很嚴肅地制定了一個新的家庭成員守則:自此以后,每個人都要過生日,而且都要互送禮物。對此決定,我和弟弟適應(yīng)了好久,反倒是父母,進入角色特別快,每個人的生日他們都會記得禮物的問題。至于我的生日,他們往往要從幾百里之外趕到學(xué)校為我慶祝,隆重而高調(diào)。
  可是,此時的我卻少有幸福感。習(xí)慣了一個人在外的日子,我已經(jīng)更喜歡享受寂寞和孤獨。那些花開花落,日升日落,在我的眼中就如同有了生命,我可以聽到他們的呼吸,燦爛而多情。于是,我又開始了另一種煎熬,在父母開始多到有些矯情的關(guān)懷面前強撐歡笑。
  如此,我大學(xué)畢業(yè),人生開始了新的篇章。再后來,結(jié)婚生子,自己也做了母親,做孩子身后的那雙眼睛。直到夾在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我,承接著三代人的不同心思,很多事情才豁然開朗了。
  有時候,一些晚輩會問我關(guān)于人生關(guān)于事業(yè)的困惑,我常常就一句話:別想了,埋頭苦干就行,至于別的,交給閱歷吧。
  你必須相信:閱歷真的是無比神奇的東西,你喜歡與否,它都不會迎合你,但在你幾乎要忘掉它的時候,它卻會款款而來,占滿你的身心,再也不肯離去。
  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我,早已經(jīng)把過生日看得風(fēng)淡云輕了。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平時我很少回老家,父母來得也不勤。但是,每年到了我的生日那天,只要身體允許,他們都會準時趕來,風(fēng)塵仆仆,卻溫柔滿懷。那些或輕或重的思念,融化在長長短短的眼神里,生根發(fā)芽。
  我知道,那些生日的相聚,只是思念的外衣,它們將父母點點滴滴的想念緊緊包裹起來,傳遞過來,溫暖著我。離家的時間越長,離別的思念越多,這外衣的重量便會越重,那沉甸甸的分量直達心底,讓人倍感沉重。只是,一旦脫掉它,無助和寒冷更會將自己吞噬,靈魂便沒了寄托。
  很多人喜歡純棉衣物,因為它們質(zhì)樸、呵護,至真至純,給予身心最自由最柔軟的對待。而父母從小到大給予我的生日記憶乃至人生回憶,就如同純棉衣服,承載的方式雖不同,但是骨子里都是一樣的至善至親的愛啊。
  一日,閑來無事翻看日歷,我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日。想著年過花甲又要風(fēng)塵仆仆趕來的母親,我拿起了電話:媽,以后我的生日你們就別來了,我爭取年年帶孩子回去,好吧?
   “好!”顯然,母親的聲音是歡快的,一如往昔果斷,卻分明透出柔情。
  此刻,陽光正好,透過窗戶擁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