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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開滿了整夏


  酷熱的夏天只有在傍晚才能顯出她的溫柔,驀地吹過一陣清風,吹得半夏直打哆嗦。諾大的辦公樓,只有一個窗口亮著,無傷整個寂靜的燈火闌珊的夜。
  “我要努力,為了我的小忍冬?!边@一沖動狠狠地發(fā)泄在鍵盤上。
  半夏何嘗不想像社會上其他的夫妻一樣,即便是已結婚一年也能像初戀一般甜蜜地過日子。她瞅了瞅熒光屏上刺眼的數(shù)字,學區(qū)房的房價可望而不可及,怎樣才能讓我最愛的小忍冬上最好的小學,想了想自己的身子,無奈地搖搖頭,讓那些浪漫見鬼去吧!
  忍冬是她最寶貝的女兒,自己一切的努力的動力都是因為小忍冬,別人每每夸贊忍冬時,半夏嘴角總是上翹到一個好看的弧度,那是她炫耀的資本。
  十二點。
  半夏才起身結束她一天超負荷的工作,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她恍然意識到眼前一排排橙色的路燈就像是一條寂寞點綴的路,那無可抑制的絕望瞬間蔓延了半夏的整個胸腔。她掏出從未敢在自己最親愛的丈夫和女兒面前拿出的那張紙,那張一直在半夏牛仔褲中,已經褶皺得不成樣子的紙。
  撕碎了,隨風而飛。2“醫(yī)生,醫(yī)生,您再確診一下好嗎?”半夏的聲音卑微到了最低點。
  “這是我為你做的第三次確診,我不會再做!”冰冷的職業(yè)腔“正氣”地回絕了她。
  消毒水的氣味本是干凈、嚴肅的,此時對于已經遭受晴天霹靂的半夏而言是那么的陌生、惡心。身子漸漸地松軟,再也無力地坐在地上,原本瘦小的她顯得那么的無助、動人,讓人禁不住心里揪一下。她本能地慢慢地搖著頭,隨后更是加快了頻率,仿佛只要搖頭就可以不承擔那一份足可以壓死半夏的責任。
  “不可能,不可能,我說‘不’‘可’‘能’!”她吼了出來。淚水流在她白皙剔透的臉上,看著讓人心疼。許是悲極生樂,她開始大笑,神經緊繃著,時刻處在崩潰的邊緣。后來半夏的眼神開始迷離聚焦到某一處,似曾相識,一個場景就那么鍵入到她混沌的腦海中。
  “噢,噢,娃不哭,娃不哭?!贝认榈哪棠毯逯?,她的到來使全村都不歡迎的,沒有理由。曾有那么一句話,沒有理由的討厭是悲哀的。然而萬幸,還有奶奶最疼她,可惜奶奶是文盲,大字不識一個,孩子都已經三歲,依舊沒有名字。
  她還那么小,那么小,在她的心里是否曾經有那么一瞬渴望一點點的微光,縱使暮靄遮住了一切不該有的真實呢?
  老阿叔思索著用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幾下說:“半夏,就叫她半夏吧。”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她這里居然是過往的奢望。半夏高興地整個夜里沒有睡著,但右眼皮總是跳,輾轉反側。寂靜的夜仿佛給黑暗帶來了另一種神秘感。
  墻的另一側。
  老阿叔獨特的嗓音,咂咂嘴,“半夏,多年生草本植物,花株有劇毒??磥硭不畈贿^二十五?!?br>  “哈哈哈哈……”其他人附和著笑。半夏的心像是被蟄了,又緊了緊她那破了洞的衣服,蜷縮在了奶奶身邊。
  墜落的心田,此刻破滅。
  半夏此刻的神情終于緩過來一點,還是沒能逃出來,她看著那張白色的黑紙,攥得更緊了。
  “胃癌”,呵。
  有些人,有些東西的離去,早就知道是必然,卻比突然還突然。3“媽媽,媽媽,你回來了,我可想你呢!”忍冬扎著雙馬尾愈現(xiàn)活潑可愛,澄澈干凈的大眼睛讓人看一眼就會著迷,半夏寵溺地摸了摸忍冬的頭。
  忍冬對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那一抹笑,是噯,是暖,是希望,是她人間的四月天。
  她是愛她的,她像老阿叔一樣為她起名,“忍冬,耐陰、耐寒、耐旱、耐水濕。”那樣,不管怎樣苦,怎樣疼,她也可以堅強如初。
  “忍冬,媽媽一定可以讓你上最好的學校,受到最好的教育。”
  “回來了。”溫柔細心的丈夫發(fā)現(xiàn)了半夏的淚痕?!肮ぷ鲃e太拼,好好休息,嘗嘗我做的菜。”就是這樣簡單的話語,不煽情不溫柔,卻恰到好處地讓半夏覺得幸福。
  然而……半夏眼圈又紅了,感動,擁有一個別人最羨慕的家庭,不好不壞,不驚不喜,一切只是還可以,這就是半夏的全部,這就是她的足以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但,曾經的久長時,現(xiàn)在的朝暮都被喚作珍惜……此刻的半夏有一種后悔未曾珍惜的苦澀,她多么希望有一天醒來,陽光在,明媚在,你在,忍冬在。4售樓處本應在空調的調節(jié)下非常涼爽,卻在人群的過濾下吹起了暖風。半夏早早就起床去排隊,卻被門前的人山人海嚇得眼睛發(fā)暈,不禁恨恨地罵了一句,“再早點好了。”
  好不容易輪到半夏時,那多出來的幾個零著實嚇到了半夏。
  “你們搞錯了吧,明明首付是這個的百分之一,怎么無緣無故多出了這么多?”半夏不解地問。無奸不商,這么欺負老百姓,半夏心里暗罵。
  “又是個沒錢的,沒錢買什么呀,就是要趁這個機會,多掙一點。”旁邊的人說。
  半夏咬了咬牙,手指往上挪了挪,“就買這個吧。”
  “呦,才買二十平,干嘛啊,洗腳嗎?”另一個人小聲說,卻也帶著那無盡的嘲諷。
  半夏才不在意這個,總之學區(qū)房買下來了,她的小忍冬可以上最好的小學了。
  這是她覺得做的最對的事。
  也對得起自己的所剩無幾的時間。
  此時的半夏被短暫的快樂包圍著,卻絲毫沒有感觸到現(xiàn)實的殘酷……5“忍冬,乖!自己到那里要好好學習,照顧好姥姥,媽媽和爸爸工作忙但會常去看你的?!卑胂男奶鄣卣f。
  這是她給孩子的最后一份幸福??v使她知道對于一個沒上小學的孩子來說離開父母,總有一種苦澀、排斥的感覺。
  孩子,對不起,長大了你會明白的。
  孩子幸福了,還有那個相知相守的人。本以為走的時間長了,世界沒有什么可想,因你,想你。
  就此別過吧!6“老婆,曾經我以為你是賢惠的,那么離婚吧,請你簽字吧?!?br>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半夏預想的那樣,沒有半點差錯,她倒是有那么一瞬間,希望他知道全部的真相,僅僅是那么一瞬間……她拿起了手中的筆。
  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時不時侵蝕著半夏,她知道時間不多了,走過的一分一秒都是賺的。
  曾經的一幕幕像是疲倦時的睡意,趁其不備就隨時走進你的骨子里。她看見小忍冬用自己攢下的零花錢為她買了一個棒棒糖;她又看見丈夫第一次為她做飯的情景;……她想他們。
  有時候,希望,真是一個討厭的詞,遙不可及,傷心傷脾。
  推開門。
  “忍冬,媽媽來看你了。”
  忍冬驚恐的看著她———自己的母親,愈發(fā)害怕,無緣由地躲在角落,“姥姥,姥姥。”她!害!怕!這對于半夏無異于絞刑,用了自己生命里的一輩子去愛護忍冬,然而,正是這戲劇性的生活將半夏的整個城市顛倒。
  此刻的半夏說不出話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勉強的站著。
  為什么?7塵歸塵,土歸土,我歸于忍冬。
  她決定帶著忍冬去看看。
  將忍冬送到心理醫(yī)生那里后,半夏路過了內科,捏了一下衣角,走了進去。
  拿著白色的單子發(fā)愣,我的孩子、丈夫都已經疏遠了我。
  那是一張當年的誤診單……她是健康的。她應該高興不是嗎?
  不!
  未來怎么辦?
  未走的呢?
  她不知道!
  創(chuàng)作手記:本想反映社會上教育的瘋狂,但自己就像得了憂郁癥一樣上癮了,難過得要命。他們的原型來自網絡上一條不起眼的新聞。許是身在其中,感觸頗深。哪一個母親不是半夏?哪一個孩子不是忍冬?我不是一個悲天憫人的圣人,我也不是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乖女孩,可我痛得真實。也許,就該如此吧。
  他們做錯了什么,我們又做錯了什么,只能乖乖地做一個忍冬吧。
  堅強如初,未走之路才會平安……如此,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