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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印記


  一直以來,春天在我的記憶里并沒有太多值得懷念的東西。生在北方,長在北方,總覺得春天既缺少夏冬兩季在感官上的明顯感覺,也比不上秋天滿目金黃的盛景,只不過是“大風”“變天”“過渡”這幾個不疼不癢的詞胡亂地攢在一起罷了。
  對夏天的高溫并無多少喜愛之意,但我對冬季充滿純粹的欣賞與迷戀:早起在冷得賽過刀子的風里大口呼氣,熱乎乎的、白色的霧四散在空氣中,干枯的樹枝、遍地的白雪,路上積水凝成的冰,這一切疊加起來就是個大寫的“冬天”。至于秋夾在這兩重天之間,倒顯得普通了許多。然而,她還有颯爽的風、菊花和各種顏色的葉子。
  可是春天呢?
  在小城里長大,十幾年如一日的街道兩旁,銀杏和梧桐總是要等到暮春的時候才懶懶散散地長出幾片綠芽。從家到學校十幾分鐘的路上,并沒有什么值得流連的春色,關于春天,我最親昵的接觸,也許就是等到三月的某個周末,姨夫從外地趕回來,開著車帶一家人去鄉(xiāng)下看桃花的時候。也只有那時,方才體會到一絲“春暖花開”中停留的溫存與印記。
  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全家春游時的那般“灼灼其華”是在哪個鎮(zhèn)哪個村里。小城四周全是不高的小山,“世外桃源”就在這小山中,那處仙境,或許是芍藥村,又或許是在胡陽鎮(zhèn)。
  我只知道車要在山路上開很久,途中還需要歇兩三次。長時間坐車人是有些倦的,不過一家人興致勃勃,自己的熱情總會燃起來,沖散所有的倦意。慚愧的是,如今想來我竟一次也沒有打開車窗,憑借嗅覺去一步步丈量自己和桃花的距離,更沒有一次完完整整欣賞路旁的景色,真是可惜。
  把車停在鄉(xiāng)間的小路旁,山的兩邊滿是石塊壘的一層又一層的梯田,像是特意為桃樹搭建的展示臺。不高的樹,佇立得錯落有致,有一種野趣中的規(guī)矩,規(guī)矩下野趣萌發(fā)。村里人種桃樹是為了結果子賣的,并不在意多好看,這里的花兒,毫無人工的矯揉造作之態(tài)。如果很湊巧,地里長有肥美的野菜,姨就會找塊略長的、鋒銳的石塊,在靠近根部的地方插下去,然后朝著菜心的方向用力一撅,整根野菜就被翻了個身,笨拙得跌落在旁邊。那時姥姥雖然已經(jīng)七十多歲,干起活來卻不差,只不過幾分鐘就要挺直腰歇一會兒,就又能連著挖好幾把野菜。
  此情已然成追憶,眨眼間已經(jīng)翻過去一本本厚厚的日歷,誰也擋不住敏捷的時光。那些漫山遍野的桃花,在光陰的沖洗下似乎變得白了,帶著倉皇的白。
  姥姥已經(jīng)八十七歲了,在秋冬交接的時候做了心臟搭橋手術,現(xiàn)在家里靜養(yǎng)。姨甲狀腺做了手術,和姥姥一同在家休息。這本是相聚賞花的好時機,可惜幾個哥哥姐姐都在外地安家落戶,工作拴著他們,不可能回來了。于是這一大家子人很難再湊齊一起去賞花。
  春節(jié)剛過兩三天,家中便只留下我,整日陪著姥姥發(fā)呆。一天午后,她放下手中的雜志,把老花鏡放進針線盒里,右手一頓一頓地點著額頭:“這個冬天可真是熬過去了?!薄班??!蔽覜]什么可說,只能應著。“我結了婚之后,有八年沒有回家。春天的時候,我媽常常站在山上,看著通往火車站的那一條大道。今天火車開過去了,我沒有回去。明天火車又開過去了,我還是沒回去?!蔽冶е牙眩悬c想哭,但忍住了,或是因為姥姥身上有春天的味道———春天的老屋,春天的桃林,春天的野菜,春天的微風,春天的迎春花……熬過嚴冬,春天的一切都來之不易,值得記憶。姥姥的“熬”,便是用極細的繡花針,在每個日頭好的中午一針一線地認真繡花。我陪著她,知道這種工作只有幾個月后才能微微攢成第一朵嫩黃嫩黃的迎春花。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在東校區(qū),下課路上是沒有迎春花這馥郁的香氣的。這種甜絲絲的味道,就算你不認真去嗅它,它都會伸出手來勾你的發(fā)絲,你的睫毛,你的小心緒。我日日在這香氣中浸染,是這樣地習以為常。
  可是我的姥姥,我們許久不能聚在一起的家人,我許久不曾拜見的滿山桃林,這些溫暖的印記,卻是不能稀松平常得到的了。
  我蹭蹭姥姥,“我明天要走了哦!”我要走了,去那個刮著很冷的風的春天,去那個沒有大片桃林的春天,去那個離家很遠另一個地方的春天。我對她講,學校有很多樹,春天會有桃花盛開,櫻花、杜鵑、海棠都來湊熱鬧,整個路上不僅好看,還香噴噴的、甜絲絲的。
  “我不能去看了。”姥姥說道。
  “不要緊,我在呢。”我沉默了一下,輕輕回答。
  放假回來,我再也沒有了對春天的刻意貶低,能找到的,只不過是有關故鄉(xiāng)、親人和春天的溫暖印記。我突然明白了,也許這便是春這一季帶給我的別樣溫暖,伴隨著與家人的回憶,伴隨著對姥姥深深的掛念。
  春,這一年,我真的在期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