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系我一生心
人生竟是一場有規(guī)律的陰差陽錯。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一種成長的痕跡,撫之悵然,但卻無處尋?!饺?015年8月11日,下午2點,我失去了奶奶。淋巴癌。我親眼目睹了癌癥對她的折磨,原本瘦小的她,最后變得骨瘦如柴,原本少食的她最后變得滴水不進。但她用自己的頑強與忍耐,與病魔無聲地抗爭了近三年??杉词顾裏o言無聲,我們也都知道她所承受的苦痛。也正是在那時,我明白了,人生中總有些事情,我們無能為力。在她彌留之際,我們全家到齊,守著她,看著她,喚著她,憶著她??粗鴾I眼,聽著敘述,我才知道奶奶的一生是多么坎坷、跌宕起伏。
1938年,奶奶的兩個姐姐,接連被活活餓死。貧窮而無能為力的外曾祖父實在走投無路,把奶奶賣給別人,希望她不至于餓死??墒菦]想到上了人販子的當,沒有人性的人販子從中牟利,不顧老父親的囑托,從泰山腳下輾轉奔走到了萊州的海邊,轉手把奶奶高價賣給了一個在當?shù)爻裘阎牡刂鳌D棠棠悄瓴牌邭q。剛被賣到地主家的時候,奶奶每天都是哭著睡,睡醒了哭,找爹,找家,但是沒有人理會同情一個被人販子賣了做丫頭的小姑娘。漸漸地,奶奶絕望了。
地主家有三口人,地主夫婦還有地主的老母親,在此我想借用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中的一句話形容這三個人:既然上帝造了他們,那姑且先稱他們作“人”。他們逼著七歲的奶奶點燈熬夜編草辮子賺錢,如果每天編得數(shù)量不夠就打她。不僅要打,打完還得繼續(xù)干,可她還是個七歲的孩子。冬天,讓小丫頭睡在地主母親的炕上,寒風刺骨的冬天,滴水都能成冰,富足的地主家竟連床被子都不給年幼的奶奶,奶奶半夜被凍醒,偷偷扯了點被角蓋了蓋凍得通紅的小腳,老婆子起來拿著棍子抽了她半宿,絲毫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給地主干活時,野貓趁機進入廚房,偷吃了兩塊肉,地主不分青紅皂白地拿起皮帶就亂抽了奶奶一通,奶奶皮開肉綻,衣服都貼在肉上,一脫衣服鮮血淋淋。野貓第二次來偷肉,碰巧被地主撞見,奶奶才洗去了冤情,但是身上的傷依舊鉆心得疼。
共產黨帶領人民打倒地主,打倒壓迫人民的剝削階級,經(jīng)村子里一位好心婦女的幫助,奶奶脫離了地主的魔爪,經(jīng)人介紹,嫁給了爺爺。1951年,20歲的奶奶過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主婦生活,家里日子勉強糊口。1959年大旱,收成不好,人口又多,家里已經(jīng)窮得揭不開鍋了。而這一年,我的爸爸也就是家里的老三又不合時宜地出生了。生下爸爸,奶奶月子里什么都吃不上,連白菜心都成了好東西。沒有奶水的奶奶為了不讓嗷嗷待哺的父親挨餓,背著父親,走二十多里路去討飯吃。
文化大革命給了奶奶批斗地主的機會。大家讓奶奶去檢舉地主的惡行。童年的苦痛歷歷在目,奶奶站在臺上欲語淚先流,幾度哽咽得說不出話。天道輪回,蒼天不會饒過誰。文化大革命雖然沒把地主一家折磨別人的手段用在他們身上,但是地主家沒有兒女子嗣,而且為人不善,終究沒有落得什么好下場,奶奶也算出了口氣。
奶奶的哥哥在青島一家工廠上班。他曾經(jīng)向工友聲淚俱下地訴說過自己可憐的妹妹的遭遇。憑著工人階級的熱情,他們工友一起通過李家村的廣播尋找奶奶。奶奶根本不曾想過有一天哥哥會來找她。去李家村走親戚的鄰居聽到了廣播的內容,回來告訴奶奶,奶奶不相信,等鄰人拖她去詢問了,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哥哥真的在找她。東家借條褲子,西家借件衣服,帶著小姑來了青島,找到了哥哥。聽小姑說,舅公見到奶奶后手里的茶缸都掉到了地上,淚眼婆娑地說不出一句話。奶奶顫顫巍巍地走過去,不斷地說著找著了就好,找著了就好啊。
奶奶不喜歡串門,不喜歡言說是非,但是很喜歡出去游山玩水。她曾經(jīng)說,希望下輩子做個文化人,讀書,游遍千山萬水。2015年3月份她過生日的時候,全家?guī)獬鲇瓮妫牧撕芏嗾掌?,上面的她雖然虛弱,但是笑得很開心,我看得出來。
以前,不知道奶奶的過去,她自己也不提,不像別的老太太喜歡絮絮叨叨說她們那時候的苦難?,F(xiàn)在的我了解了奶奶的經(jīng)歷,覺得奶奶異常堅韌,就像株深扎根系的小草。她的倔強,讓她不屈服!生活再怎么苦,再怎么難熬,只要活著她就能過下去。奶奶不識字,沒文化,但她活出了自己的不屈!命運沒有給她溫沃的土壤,只給了她一抔沙,她卻努力長成了參天大樹!她沒有父母教育,但是她教育出來的子女卻是讓全村人都豎大拇指的!伊索寓言里的小王子的故事很適合形容她的人生,不要覺得苦難承受不了,只要你活著,你就得承受。
奶奶走了,可她的倔強、勤勞在爸爸和伯伯們的身上得到了延續(xù),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