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我直奔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突然降臨的霧霾讓人心有不悅。一路上在公交車的窗邊看著車來車往,耳邊自動播放《北京北京》。作為一個初來異地求學的學子,心底那根柔軟的觸角所能感受到的,并非“北漂”的凄涼與孤獨,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懷疑——懷疑這座城市。
走進公園,還沒來得及欣賞園內的風景,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黑壓壓一片晨跑的人,他們大口呼吸著霧霾,從我眼前分批掠過,各個年齡段的人仿佛在同臺競技:老年人、中年人、年輕人、小孩,全都呼哧呼哧地奔跑在道路右側的紅色毯式跑道上。就在剛剛,我還以為終于可以在這座喧囂的城市里得到片刻寧靜,可是這些跑者用腳步聲和喘氣聲對我說:“你休想。”
紅色跑道貫穿了整個奧森,我穿著不適合鍛煉的皮鞋,一邊走在道路的左側,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瞥著兩旁稀稀疏疏的櫻花。正值三月中旬,這里除了耐寒的花和四季常青的草本植物,大概可供人觀賞的,就只有那么一大群五彩斑斕的勤勞“小蜜蜂”——道路右側的跑者們。幾乎每走幾步,我就可以看見跑道旁側的牌子,寫著諸如“為了不被甩掉,只好拼命甩掉汗水”之類的勵志語。一股奇怪的意識流洶涌而來:北京這座城市,真的要把“我就是快節(jié)奏”幾個字寫在自己臉上嗎?
走了許久,總算到了這樣一處地方。這是一個小山坡,剛出芽、薄如紗的淡綠色草坪上是一片冬青樹的海洋,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歇息。剛想享受一下片刻的安閑,四五個小學生朗朗的讀書聲突然闖入我的耳道:“……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那一刻,我心中百味雜陳。為了不被現(xiàn)實社會這班越來越快的列車甩掉,所有人,哪怕只是孩子,都在自己的跑道上拼命飛奔,我自己不也一樣嗎?這不怪北京的,她只是將用現(xiàn)實和冰冷揉做成的心臟從胸腔里掏出來給你看。
過了一會兒,孩子們的讀書聲停了,空氣中只剩下風吹過冬青樹的沙沙聲。四周變得寧靜,正如我此刻的心情。我想,孩子們歇夠了,又將投入下一輪“跑道競技”中去了吧。許多年來,無論是現(xiàn)實給了我壓力,還是生活令我疲倦,一旦疲憊支配了我的心情,我都會選擇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公園里欣賞風景。只是以往的風景,沒有跑道相襯。
當我嗅著白色櫻花的香氣,面對左邊的風景和右邊的跑道、左邊的悠閑漫步和右邊的大汗淋漓、左邊的安逸和右邊的進取,我的腦海里如同放膠片一樣閃過無數(shù)場景——那從小到大的一幕幕,我是怎樣學會吃飯和走路,怎樣學會合理安排時間,怎樣在無數(shù)次跌倒后爬起并不斷成長,又是怎樣連走帶跑地邁進優(yōu)質大學的校門……那一幕幕里自然也包括著我的童年,我的愛與歡樂,我的無數(shù)次青春里美好的記憶。我恍然明白,人生不就如同這鮮紅的跑道——盡管跑步使你全身肌肉緊繃,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到你:你照樣聞著花香,累了就放慢腳步,欣賞沿途風光。
蘇子踏夜游園,輕吟的“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币痪涫刮以鵁o數(shù)次猜想——蘇子眼里的“閑人”,究竟是怎樣的人?是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浪人”,是和蘇子一樣在失意人生的邊角追求心靈之閑暇的人,還是像我一樣在生活的快車道上仍尋覓慢節(jié)奏體驗之人?在我思考之際,那群孩子從我身旁跑過,所到之處,留下銀鈴般的童聲。我忽然懂了“閑”的真正含義。你不得不在跑道上與人競技,揮汗如雨??墒?,沒有裁判規(guī)定你不可以欣賞沿途風景,更沒有人阻止你享受與跑道無關的快樂。無論你跑到哪里,沿途的風景都在那里。只要你將閑適融于心河,縱然身體再累,心也不覺疲憊,又何必分清你是在左,還是在右。
我不再懷疑這座城市,不再懷疑人生。許多年后,如若再次遇見風景在左,跑道在右,我也一樣會選擇二者,就如同我現(xiàn)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