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 余國均
對于從小在山里長大的我來說,見得最少的是世面,見得最多的是各種花草樹木。在那段野猴子一樣的歲月里,吃喝玩樂都離不了它們,和我感情最深的自然是能吃的諸位,雖然只有我單方面這樣認為。
捫心自問,我對它們的喜愛確實不太真誠,離開這么些年,除了記得他們能吃,名字、生長季節(jié)都忘得一干二凈,特意去查了查,才想起一二。
春天的白茅、椿芽和黃花菜不得不提,但是我最愛的還是竹菌兒。竹菌兒,顧名思義就是竹林里長的菌咯,一場淅淅瀝瀝的雨過后,它們像從地里冒出來的小精靈,頂著地上的竹葉往上冒,運氣好的話就會看到它們頂著小黑帽,穿著白紗裙,亭亭玉立在枯葉間,只是一不小心它們就蔫兒了。所以,為了準時收獲,要在它們還是個圓球的時候找著并且移到屋里的水缸旁。找竹菌兒要格外小心,有的很小,沒顯形,一腳踩上去,感覺不對,忙跪下來扒開竹葉,只能看到一灘尸體了,真是踩在菌兒身,疼在我心。屋里的水缸漏水,在旁邊養(yǎng)了個天然濕地,把竹菌兒一排排放在稀泥里也不用管它們,過幾天就頂著小黑帽牽著白裙子站了起來,洗洗就可以煮湯吃了,滑滑嫩嫩,鮮甜鮮甜的。
苕藤趴著地猛長的時節(jié)是我最忙的季節(jié),因為各種泡兒熟了,不趕著吃它們就掉在地上壞了。首先是地泡兒,奶奶在河邊地里翻苕藤,我就趴在地上沿著溪邊的地泡兒藤一路吃;奶奶在山上翻苕藤,我就沿著大路小路邊的地泡兒藤吃。地泡藤長得密密的,葉子間隙露出些許誘人的白色,用手輕輕地拂開葉子,下面躲著一串串乳白色的果子,一顆顆撿了放進嘴里,一抿就化,香香甜甜的汁水溢了滿口。泡兒趴的多了,就會遇到少見的品種,有種地泡兒表面光溜溜的,躲在葉子下躺著睡大覺,看著它紅了就可以摘下來,只是要在溪水或泉水里洗洗才能吃,雖然比較麻煩,但會獲得不一樣的味覺享受。還有山泡兒,只要奶奶到山上砍柴,就會提醒我?guī)б粋€大杯子———裝山泡兒。山泡兒樹大多有刺,而且長在亂石里,所以一邊摘一邊吃難度比較大,才需要一個杯子。只是這樣一來,往往忙了半天,脖子一昂,一杯子紅的,黃的,紫的山泡兒和奶奶一人幾口就沒了,不過心里的滿足也是增倍的。再就是烏泡兒和桑泡兒啦,這兩個吃多了,手里嘴里都是黑紫黑紫的,像中毒了一樣。
“泡兒”是地方叫法,今天查了一下它們的大名,原來它們大多是各種莓,地泡兒是白莓和地枇杷,山泡兒是山莓,樹莓,刺莓等等,烏泡兒是川莓,桑泡兒就是桑葚了。
板栗快成熟的季節(jié)似乎總是多雨。夜里躺在床上,屋檐水嗒嗒地滴著,突然屋頂上傳來“啪嗒”一聲,是早熟的板栗掉在了瓦上,咕嚕咕嚕地滾了下去。第二天早上就興致沖沖地跑到屋后,彎著腰在溝里,草里和泥里找,找完了不作數(shù),還要跑到板栗樹下,一腳蹬上去,嘩嘩嘩落了滿身的水才悻悻而歸。上學也跑得飛快,只是因為前面有棵板栗樹,去遲了就撿不著了,這時候不能太指望一起玩泥巴的情誼。撿了板栗可以生吃,脆脆甜甜的;可以捧回去叫奶奶煮了吃,又面又香;也可以賣了換點零花錢,只是我還沒體驗過這種方式帶來的快感。
放學回家路上的時間總是匆忙。路邊的折耳根(魚腥草)又肥又嫩,看見了不挖心里實在不好過,隨手找一塊石頭,和玩伴蹲成一堆,低著頭哼哧哼哧地刨土。折耳根特有的香氣飄在空氣里,很好聞,心里一急,手一扯,白嫩的根斷了,另一半還在土里,只好繼續(xù)挖,挖著挖著,另一種香味飄進鼻子,原來是野蒜苗。想想把折耳根洗凈,切短,調(diào)上味,再加點野蒜苗,口水都流出來了。于是又開始挖野蒜苗,等挖得心滿意足,太陽已經(jīng)落下一截。和正在推糞球的屎殼螂廝混一則,看一會兒在廢棄小學里打乒乓球的哥哥姐姐,太陽又滑下一截。等到家門時,奶奶已經(jīng)拿著竹條站在大石頭上等著,用全村都聽得到的大嗓門吼著要打斷我的腿。
這個時節(jié),屋后的核桃和門前的麻梨都叫人惦記。雨后,老核桃樹上長了許多黑木耳,提著籃子借個采木耳的由頭,爬到核桃樹上,看著滿樹的青果子,忍不住就勾了倆躲到屋后砸開了吃。嫩核桃比老核桃好吃多了,又脆又甜。只可惜衣服上總會沾滿汁水,不僅會被奶奶發(fā)現(xiàn)教訓一頓,衣服也洗不干凈了。不得不說,梨子吃早了又酸又澀,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
用桐樹葉包著加了糖的嫩玉米漿蒸出來的桐樹葉粑粑,掛在崖上青的黃的紅的“羊奶子”、“牛奶子”,秋天山上火紅火紅的火棘,或是意外發(fā)現(xiàn)的野獼猴桃,不能吃的蛇泡兒,吃起來甜甜的映山紅,冬天甜死人的拐棗,看到就想撿的橡子兒……每一個都有很多的故事來不及說。
那時,生活沒有詩和遠方,我嚼著白茅草,不知道“白茅純束,有女如玉。”隨手拈一朵小野花,不知道“自伯之東,首如飛蓬?!庇猛咂瑢W著奶奶把艾蒿當菜切,不知道“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⒁话衍嚽安荩旁谑中摹柏i兒啰啰啰”地喚,不知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那時,是現(xiàn)在我的詩,我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