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自己,始興旺”
夜半時分,街道上沒有半絲喧鬧的跡象,萬家燈火也已歸于沉寂。早早爬上床的我卻還在輾轉(zhuǎn)反側(cè),腦中反復(fù)推敲著剛寫完的文章中的某一段話是否得當。我悄悄走進客廳想喝杯水讓自己清醒一下,盡量放緩自己的動作,生怕弄出什么大的聲響擾了父母的美夢。無意間卻瞥見書房中閃著隱隱微光,透過門縫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天吶,爸還沒睡。
我知道父親一定是還在寫對聯(lián),最近他迷上了揣摩平仄的韻味?!斑€不睡?”一個略帶嚴厲的聲音從書房里傳出,我手中的杯子抖了一下,小半杯水全倒在了衣服上?!班拧前?,我睡不著。”我極力掩飾心中的慌張?!皣u,小聲點,不要吵到媽媽了。既然睡不著,就過來看看我寫的對聯(lián)吧?!蔽臆b手躡腳地走到父親的身后,紙面有鋼筆反復(fù)劃過的痕跡,顯得有些凌亂,但紙張的底部卻工工整整地寫著:孝子孝道承先輩,慈母慈心佑后人。“這是給你奶奶寫的墓聯(lián),我沒有寫那些祈求富貴的話,只是想后輩留些精神上的東西罷了?!备赣H望著我,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期望。
二十天后,這副墓聯(lián)連同另一條家訓(xùn)———“靠自己,始興旺”一起被刻在了青石上,也永遠地刻在了我們每一個子孫的心頭,讓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家人。或許這就是家訓(xùn)的意義———用精神將我們連在一些,讓我們每次提起家時總是眼泛淚花。 (2016級 劉璉蓮)
謝謝你
“謝謝你,給你添忙了”,是我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一句話。童稚時的我不會明白長輩們?nèi)葟澭蜕舷聨追帐值暮x,只會照長輩們的話做著,待人時保持禮貌感激。
從我記事起,家里每有客人,曾祖母都會扶著桌角、手捧家里最好的零嘴,笑容滿面地招呼。待客人走后,晚輩才能踩到高腳凳上,拿八仙桌上的食物。嘴饞心急的孩子常會惹來面壁思過的懲罰和曾祖母的嘮叨。
“張叔是你爺爺?shù)膶W(xué)生,當年恩家移居幫了忙;你唐哥在你小時候總照顧你……”數(shù)十年的點滴往事印在老人心里,不曾忘卻。
2012年隆冬的一個深夜,所有對她“有恩情”的長、平、晚輩都聚在一起,只少了那瘦小的身影。
“節(jié)哀,老太太走好。”
“謝謝你,麻煩你大晚上來,家母走時很安詳?!?br> 不知不覺中,那溫柔的聲音變成了爺爺和爸爸低沉的調(diào)子,我和姐姐看著祖宅的白漆墻上點點青苔,恍若孩提軼事重現(xiàn):因為不禮貌被罰站,兩人卻擠眉弄眼地搞怪;曾祖母慢說著她被下放前的鄉(xiāng)音舊話:“要知恩圖報,女孩子家要守規(guī)矩,不可瘋瘋癲癲。”
寒風(fēng)中,我們相視一笑,嘴角卻嘗到了咸澀。
五年后的我褪去淘氣,只身來到距家千里的城市,曾經(jīng)的說教早已化成習(xí)慣。短短的半年里,我時常會被朋友問:“你為什么要對我說謝謝?”
每每此時,我都無言,腦海中只有那一面長有青苔的白墻,靜默著。這是家風(fēng),它從沒被記載或整理,卻被家族代代傳承,終成一個家族的象征,被后輩深深感激著。
“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曾孫女,給你添忙了。” (2016財務(wù)管理 蔡舒羽)
轉(zhuǎn)經(jīng)修身,燃燈正心
每年驅(qū)車跟著外婆到塔爾寺祈福的時候,外婆總要先訓(xùn)誡一番:“轉(zhuǎn)經(jīng)就是轉(zhuǎn)人生,可深思不可多思,要存疑不能多疑?!?br> 黎明至,佛寺里第一聲鐘鳴撞擊在彌漫著檀香的壁上,回音隨著虔誠的修行者們喃喃念經(jīng)的低語飄散在寒霧迷蒙的空氣里。外婆捻著串佛珠,一邊看佛教徒們匍匐在濕冷的大殿門口,再三叩拜,然后全身伏地磕長頭,一邊教導(dǎo)我們:“心明則身正,苦行修身,苦骨正心?!?br> 跟著父親,隨著人群,一步一移轉(zhuǎn)遍所有經(jīng)綸,六字真言催眠一樣的告慰從主殿向外滲透,最先刺破的,是那層鍍了金的琉璃瓦,金頂在冬霜里若隱若現(xiàn),大殿下的我們默默背誦外婆留下的家訓(xùn)?!敖?jīng)綸轉(zhuǎn)人生,心如明鏡,便人和家正?!被腥恢?,外婆的訓(xùn)誡似乎還徘徊在耳畔,不知從何時起,每每轉(zhuǎn)經(jīng),那些字正腔圓的家訓(xùn)便在心中起了漣漪。從前,都是外婆領(lǐng)著我們轉(zhuǎn)經(jīng),如今,換成了父親,家訓(xùn)卻從未改變過。
入夜,一盞盞酥油燈依次點起,徹夜不息。孱弱的光晃著捏形精致,色彩艷麗的酥油花,引得人們連連贊嘆?!盎ㄩ_有朝,花敗無期,金光可加身,苦果亦有甘。”全家人中,只有外婆一人真正實打?qū)嵉匦欧罘鸾蹋磕陙泶似砀?,也是老人不變的?xí)慣,我們大都只是陪同而已。如今,外婆已去,轉(zhuǎn)經(jīng)的習(xí)慣卻連同家訓(xùn)一起延續(xù)了下來。
酥油燈起,連燃七日,是寺廟的傳統(tǒng);身處寺廟,耳聽家訓(xùn),是我們的傳統(tǒng)。從前不曉得為何即便如此辛苦,全家也要走這一遭。如今,大抵是通曉了。
轉(zhuǎn)動的經(jīng)綸,是整個家族生生不息的福祉;燃的酥油燈,是信仰的火種不滅的沿襲;輪回的旅途,是外婆留下家族的風(fēng)氣與訓(xùn)誡。(2015市場營銷 宋子茜)
外圓內(nèi)方,海的哲學(xué)
我在海邊長大,臨海而居,是名副其實的“海之民”。
小時候,常在海邊拾貝,偶爾被潛藏于水中的海蜇蜇傷,小腿綻開一片片鮮紅,父親便會掬起一捧海水,仔細沖洗腫脹的傷痕,對我說,這是海的智慧。年歲漸長,好奇心冒出了頭,父親不離身的那枚仿造廉價銅錢總是勾起我的遐想?!袄习?,那枚銅錢有什么特別嗎?”“不特別,但它是海的智慧啊?!蹦敲恫黄鹧鄣匿P色,被紅繩小心地串起,因長年的佩戴氤氳出了光澤,外圓內(nèi)方。
盛夏那年,一次路見不平讓我將同學(xué)摁在課桌上狠狠“修理”了一番。當老師帶著鼻青臉腫的同學(xué)上門后,父親靜默著將我塞上車載去海邊。他說,我長大了,海要教授我。
六月的海清涼而溫柔,我和父親仰躺在海面上,任海的暗潮將我們推向不可知的方向?!芭畠海阒篮O驴偣灿卸嗌侔盗鲉??”“不知道?!蔽也[著眼享受海洋的輕撫?!澳悄氵€記得小時候被海蜇蜇傷嗎?你覺得海里還藏有多少類似的危險?”“多到數(shù)不清吧。”我不甚在意地回答,從小生長于海邊的人,是不畏懼海的?!昂:軠厝岚??”“嗯?!焙K南涛堵肓宋业淖炖?,帶著陽光的溫度,溫存地包裹了所有感官?!昂J菑姶蟮?,但它卻給我們平靜的溫柔?!蔽尹c頭附和,頭卻在瞬間被壓入海里,措不及防間無數(shù)海水倒灌入鼻孔,越來越深,壓力張牙舞爪地襲來,我感到海水下六月的肅殺,又霎時被父親提了出來。“平靜,不代表弱小?!?br> “可我憑什么要為了他人而改變自己?”我在冒出水面的一剎火冒三丈。父親沉默,扯下胸口的銅錢遞給我,依舊是外圓內(nèi)方的形狀,帶著溫潤的光澤,如海洋般柔和。我細細摩挲著方形的側(cè)里,海下的暗流一波又一波地在身周涌動,我忽地明白:“我從未改變過。”
海潮退了又漲,時隔多年,家鄉(xiāng)的海依舊靜默著,遠方的我早已被異鄉(xiāng)的風(fēng)吹散了身上的海潮香,還好,我還記得自己是“海之民”,還好,我還記得海洋教給我的一切。這枚外圓內(nèi)方的銅錢,今后,由我佩戴。 (2015金融學(xué) 杜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