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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舊事


  窗外的風呼呼地刮著,撕扯著腐朽地木質窗框,雪嘩啦啦地下著,裹挾著刀光劍影,仿佛要淹沒世間一切生靈。這滲人的風染上了西伯利亞狼的兇狠,惹得遍地都是哀嚎呻吟,風的綿密壓迫地大地氣喘吁吁,一派末日死亡的氣息彌漫。
  全世界都給鎖死了,人困在一座找不到路的城里。
  空蕩蕩的房間里,古老擺鐘的滴答聲盤旋回轉,時間這個偷盜賊肆意橫行,以及涼嗖嗖地寒氣一股勁地沿著縫隙往房間里涌,直到把殘留的最后一絲溫暖吞噬,這房間徹底變成了一座冰窖。在墻角的角落里,英樹正坐在一張褪了色、脫了皮、刻了字的陳舊木質沙發(fā)上,黯然失色,活脫脫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他枯槁般地臉上毫無血色,眼神漠然,浮腫充血,裸露地手腳被凍的慘白。干燥的皮膚,像是要蛻皮的蛇表面的鱗片,翻著卷著。襯得青筋的脈絡清晰可見,隱約能透視里面淌著的液體。英樹雙眼直勾勾地凝視著放在茶柜邊緣的雜志,似乎想在其中看出鮮活的生命來。
  英樹在沉思,如何飛天遁地,突破這座圍城。
  為了趕在冰清到來之前買好提拉米蘇,英樹沒有躲在暖和的被窩里睡懶覺。他心里藏不住事,一夜未眠。他的眼睛時而閉著時而睜著,想看看時間的蝸牛走到了哪里。
  晨光熹微,趁著東方掛上了灰蒙蒙地白暈,便迎著凜冽的寒風上路了。剛出門,推著自行車的英樹被湍急地風夾雪嗆得眼淚唰唰直掉,忍不住連聲咳嗽。待裹好衣著,拉低帽檐,蹬上腳踏車,騎出十幾米開外,便累的胸口難受,頭昏眼花,差點沒栽倒在地上。英樹心里默念著:“看來往返幾公里的路程只能徒步而行了。”把自行車推回家,奔向臥室,添了雙棉襪,怕腫脹的腳趾頭皴裂,開出肉花一般的創(chuàng)口來。由于走的太急,響亮的吱呀聲驚醒了父母的清夢。母親在內(nèi)房大聲喊:“是英樹嗎?天還沒亮透呢,你出門干嘛呀?”英樹嗯了一聲。聽見母親披衣而起的瑣碎聲,英樹想著快點離開。含糊地說:“我去面包坊,早飯回來吃,先走了。”門檻內(nèi)側殘存的積雪融化成了水,又迅速結成了冰。英樹快步走過路口,生怕母親追上來,耽誤了時間。
  地上白茫茫一片,把路都給覆蓋了。街道上沒有行人的蹤影,只有兩旁的樹冷清地佇立著,任憑雪花在它身上安家嬉鬧,向著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延伸。英樹雙手插在口袋里,低著頭、側著身子減少和風的磨挲,時不時掏出雙手揉搓凍紅的臉蛋,或捂著結了痂的耳垂;時不時跺跺腳,一陣小跑,長舒口氣,振作精神。
  太陽完全醒來了,亮得大地白晃晃的??諘绲奶镆袄铮涞纳碛笆悄菢庸陋?。軟綿綿地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淺的足印,但很快就被風雪掩埋了。身后的圣潔在人踏過之后又恢復到最初可愛的模樣。
  風雪不斷地肆虐,英樹走熱乎了,反而不覺得冷。心里裝著冰清,反復想著,她明天就要坐火車去一個遙遠地地方,再也沒有人照顧她、縱容她、保護她,為了她準備最喜愛的提拉米蘇蛋糕,好像為她做一切是英樹戒不掉的習慣。英樹害怕她不能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落寞,惆悵看不見打鬧時她孩子般的天真,這該是多么殘忍。她會好的,那么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了。英樹這樣想著,懷著朝圣客的虔誠朝前走去。
  在街道的轉角,英樹一眼就瞧見了那家熟悉的“心語面包坊”,誘人的香氣乘著風向英樹撲來,刺激著舌尖的味蕾。這家店是塊老招牌,由于手工制作,現(xiàn)烤現(xiàn)賣,味道爽俐醇正,口碑極佳,從英樹記事起它就在那里了,好像專門在等英樹的出現(xiàn)。英樹是店里的老顧客,與店里的糕點師關系和諧,只需相視一笑,那常年累月的默契便知對方意愿。
  英樹拿到制作好的提拉米蘇轉身離開。糕點師總不忘笑著說:“提拉米蘇哦”!英樹會報之以燦爛地笑靨。提拉米蘇在意大利語里譯為“等我來”“帶我走”,誰在等英樹,他知道,許諾會在某一天帶她走。但不知道她會是誰?
  英樹帶著甜點疾步往家里趕。明天就要走了,英樹擔心冰清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知道她喜歡熱鬧恐懼孤獨,她可是一個人上廁所都不敢的人。特意邀來好友伊然相聚,為她餞行。到家了,風也停了。冰清如約而至。她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剛落淚了,不知是來的路上被風迷了眼睛還是又觸及了那些傷心事。英樹來不及多想,遞上紙巾,借機逗樂她:“瞧你眼睛水靈地都能擠出水來了?!币娝奸g舒展了,嘴角也有了笑意,英樹就知道沒事了。冰清不會輕易吐露心聲,但她的世界簡單到誰都懂。
  冰清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父親了,大概有兩年了。每次不經(jīng)意提起父親,冰清的眼淚總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英樹聽冰清說:“她父親做生意折了本,賠了錢,欠下不少外債,連家里的房子都給抵押了”。英樹每次聽到這些話,總是不停的安慰,卻是言不由衷,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遺憾。英樹知道,冰清的母親為了維持生計和還債,經(jīng)常不在家,隔三差五的夜班。就連今天,阿姨都不能在身邊。
  英樹覺得阿姨瞬間衰老了,以前那么愛美麗的女人都不愛打扮了,額頭上的皺紋都擠成一團了,冒出的銀發(fā)是那樣耀眼。有風聲流言說冰清的父親不是躲債去了,而是進了監(jiān)獄。英樹不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卻也從來不敢跟冰清提及。因為,那是她的阿克琉斯之踵。
  往事如煙,風化你我容顏,不幸終究會逝去,幸福你慢慢流淌,不要讓故事就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