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四溢
十多年的時光,如隨風而散的流沙,吹向遠方。青澀稚嫩的孩童,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幀幀、一幕幕連續(xù)的畫面,像泛黃無聲的老電影在腦海里循環(huán)放映。
房屋前的梨樹在無數(shù)個春去秋來中抽新芽、開翻花、結碩果、落黃葉。樹枝愈發(fā)粗壯挺拔,在炎炎夏日里能夠蔭庇的土壤也越來越多。
愈發(fā)挺拔的梨樹見證了孩童的成長,也目睹了老人的老去。清香甘冽的梨子成為孩童記憶里那一味鮮活的甜,也成為老人心底里意義特殊的期盼。
都說孩童最是頑皮,在好奇心最強烈的時期,上天下地,物物都要去追究,事事都要去探索。不知道的,就去問大人,連大人都不知道的,就自己動手去探究解決。故而,孩童渾身上下總是粘滿了各種東西,黃褐色的泥巴、草綠色的青草、鮮艷的樹莓汁,將衣服染得亂七八糟,老人總是不厭其煩地洗凈。
農忙時節(jié),布谷鳥在樹枝上不知疲倦地叫著,告訴人們耕種時節(jié)的到來。老人在孩童手心里放了兩顆糖,告訴孩童要遠離池塘,不可以玩水,然后扛著鋤頭去農田干活。孩童坐在屋前的梨樹下,將糖放進嘴里,咂咂嘴,嘴里的甜蔓延到心里,格外滿足。看著頭頂漫天的梨花,似夜空的星辰般繁密,閃閃迷人眼,孩童努著白嫩的小指頭,數(shù)著一簇簇繁花,一朵、兩朵、三朵……漸漸地,睡著了。
許是蜜糖的甜流進了他的夢里,許是梨花的清香鉆進了夢里,孩童的嘴角,彎彎的,向上勾起。
孩童睡得香甜,夢里也是溫暖滿足。
孩童夢見,他坐在一個高大偉岸的男人肩上,男人帶著他,跑得很快很快,就像飛機一樣快。他夢見,溫柔白皙的女人坐在凳子上,給他洗頭和洗澡,叫他親愛的寶貝。他夢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梨樹下,給他講武松打虎的故事。他還夢見,一家四口人,坐在一起吃香香的梨,梨子很好吃,好吃到他抱著梨就哭了。
老人農作回來,不見孩童蹤影,正在屋前屋后尋找他,聽到梨樹下,若有若無的夢囈和微弱的抽泣聲,緩步走向梨樹。溫暖干燥、長滿皺紋的大手,擦干孩童稚嫩皮膚上晶瑩的淚珠,老人渾濁的眼里也滑出兩行淚。
老人抱起他,拍拍他屁股上沾的灰塵,不小心驚醒了睡夢中的孩童,孩童睜開迷蒙的眼,甜甜地叫了聲:爺爺。老人摸摸孩童的頭,給他講武松打虎的故事,孩童聽了很多遍也不膩。
講到武松揪住了老虎的皮就要一拳打死它時,孩子突然問:“爺爺,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呀?”
故事聲戛然而止,老人渾濁昏花的雙眼看向路對面的房屋,屋頂煙囪里虛無的煙霧隨著風的方向,飛向了遠方。老人的視線,透過了屋頂縹緲的煙霧,看向了更遠的遠方。
孩童不解故事為什么忽然停了下來,搖了搖老人抱著他的手臂。老人回過神來,頓了一下,繼續(xù)講武松揪住老虎,要打死它的故事。在停頓時,孩童好似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時間如白駒過隙。
孩童不再是孩童,長成了挺拔的少年。老人依舊是老人,頭發(fā)花白稀疏,步履逐漸蹣跚,更加蒼老罷了。
梨樹抽了芽,開了花,青澀的小果子在枝頭慢慢長大,布谷站在枝頭,叫聲此起彼伏。
少年扶著老人在梨樹下坐下,老人撫摸皸裂粗糙的樹皮,望著頭頂滿樹的青澀果子,想著遠方歸家心切的游子,嘆了口氣。
梨子在陽光和微風的照料下,逐漸成熟。
蔥綠的楓葉變成火紅時,青澀的小果子長成碩大甘甜的梨子。老人讓少年搬來竹梯,少年將竹梯靠在梨樹上,一步一步爬上樹,將一個個梨摘下來,整整齊齊地擺在梨樹下的石桌上。夜晚也不收,讓梨沾滿露水,翌日晨起收進來,梨子吃起來會格外清甜。
少年將梨收進手上的竹簍時,在長著兩排整齊松樹、柏樹的小路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在晨光中,周身鍍上了金色的光。高大的男人脊梁不再挺拔,有些佝僂;女人皮膚不再白皙,臉上爬滿了皺紋。
少年眼里盈滿了灼熱的淚,男人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肩,女人擦干了他眼里的淚,撫摸他的臉。
少年進屋去,扶著步履蹣跚的老人走出來,四個人,站在梨樹下,抱在一起,哭,淚流滿面。
男人扶著老人進屋,女人攙著少年,笑得幸??鞓?。
少年將竹簍里的梨拿出來,整整齊齊放在石桌上,四個人坐在梨樹下,吃著清甜可口的梨,其樂融融。
陽光透過枝葉葳蕤的梨樹,把光線投向他們,微風拂過,梨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