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記憶
每一件古物都在無垠的歷史長河中等待了千年,默然記錄著時間的回憶。
它們在歲月中浸染了成百上千年。每一件,都凝聚著工匠的心血;每一件,都曾屬于不同的主人;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甚至每一道裂痕和缺口都是歷史的記憶。百鳥裙幽幽的燈光打在我的身上,隔著玻璃窗我默默地看著博物館黑暗而安靜的大廳。呵,應該是晚上了吧,只有晚上這偌大的博物館才會空無一人。白天總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我被關在博物館有數(shù)十年了吧,可這與我所經(jīng)歷的漫長歲月相比不過如螻蟻一般渺小的存在。
一到晚上我總是會想起往事,數(shù)千年,我經(jīng)歷了幾十個朝代的更迭,也曾有過數(shù)不清的主人。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早記不清他們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唯有那個女子,至今我仍能清晰記得她的容顏。因為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容顏。你們好像都叫她,安樂公主。
世人都說她賣爵鬻官,弒父奪位,企圖像她皇祖母一樣成為第二個女皇帝。可在我眼中她只是一個失去親人的可憐女子。夜里她常對著我流淚,對我說他很想念她的哥哥,想念她喚自己的乳名“裹兒”。想念從前沒入宮的時間,她穿著粗布麻裙和哥哥在田邊嬉鬧??涩F(xiàn)在縱然她擁有我這件舉世無雙,華美絕倫衣裙??墒撬豢鞓罚龁栁?,如果當初沒有進宮,如果她不是大唐的公主,她會不會快樂有點。
李裹兒,圣歷元年入宮,隨后被封安樂公主,賣官鬻爵,穢亂后宮,奢靡無度,花費億株錢制百鳥裙,景龍四年李隆基發(fā)動唐隆之變,誅殺安樂公主,終年二十五,追貶為“悖逆庶人”。隋鑲金口玉杯我是隋代的一只玉杯,在我長長的生命中見著陽光的時間只有九年。之后的日子里我被深埋在厚厚的封土長達數(shù)千年,以至于忘記了太陽的摸樣。而這一切源于我的主人。她的生命只有九年,而作為她生前最喜歡的玩具我作為隨葬品跟她一并埋入了黑暗之中。
直至數(shù)年前我被一群叫做“考古隊”的發(fā)掘出來,打開了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訓承長樂,獨見慈撫之恩,教習深宮,彌遵柔順之德”。
我的主人叫李靜訓,這個名字對于很多人略顯陌生??伤淖婺竻s幾乎無人不知,她就是隋朝的長公主楊麗華。所以從一出生起就注定了李靜訓顯赫的一生,她剛一出生就被接入宮中,由楊麗華撫養(yǎng)。又因其天性活潑可愛故深得楊麗華喜愛??傊纳顜缀鯖]有任何的煩惱。可是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隋大業(yè)四年年僅九歲的李靜訓因病歿于皇宮。
“繁霜晝下,英苕春落,未登弄玉之臺,便悲澤蘭之天”。
對于李靜訓突然的離開楊麗華悲痛數(shù)月,最終決定厚葬這個年僅九歲的自己最寵愛的孫女。數(shù)量繁多的陶俑,鑲嵌玉石的項鏈,結(jié)構精巧的手鐲,形式多樣的日用器具,潔白晶瑩的刑窯瓷器,來自波斯的金銀器皿……琳瑯滿目,還有我,一并隨葬。整座墓葬宛如微縮的人間繁華。
雖然我只是一件古物,可是我知道,我躺了數(shù)千年的這座繁華大墓,代表了一位祖母對自己孫女深深地思念。漢龜鈕私印隨著我的出土,這座隨葬有十萬噸錢幣,數(shù)箱馬蹄金,以及無數(shù)稀世珍寶的墓葬被認定為海昏侯劉賀之墓。
與眾多精美的史書典籍,稀世珍寶相比,我顯得有些平常無奇,但正是因為我身上赫然刻著的劉賀二字,確定了這些稀世古物的主人。想想還真是有趣。
我的主人劉賀本身的故事并不精彩,在歷史的大舞臺上,他只是露了一小會臉,僅做了27天皇帝就被廢黜。人們連他的面目都還沒看清,他就消失在奔騰的歷史長河中了。但他顯赫的身世卻牽扯出了一段段歷史往事,和在權利魔杖下扭曲的人性。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這首《佳人歌》所描述的女子正是讓漢武帝心心念念的李夫人,她也是唯一葬入漢武帝茂陵的女子。就這樣傾國傾城的女子只有一個孫子,那就是劉賀。
當初被推上皇位,又迅速被罷黜,甚至連封號都是漢廢帝。這樣的大起大落讓原本就體弱的劉賀更加憔悴。被廢后僅過了五年就死在封地。一同被埋入的還有千古罵名,皇家恩怨。
直到近年隨著我們這些古物的被發(fā)掘,人們開始懷疑劉賀的歷史形象。墓中出土了整套整套的青銅樂器,還有歷史典籍,甚至還有歷史上第一件銅火鍋。如此熱愛生活的劉賀,是否真的如是書上記載的那樣昏庸荒誕,還是只是權力斗爭下一個無辜犧牲的羔羊?
可能真正的歷史只有我們這些無聲的古物知道了。
誰又能說,古物都只是沒有靈魂器物,每一件經(jīng)歷漫長歲月的古物,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時間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