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迎春
桃花春韻
春若有云鬢,必以芳菲為簪。二三月,眼看著時令從立春溜到驚蟄,北方的春卻大抵來得都晚些,有心催花花不發(fā)。不過,即便是北方的春,也無須為無花作簪發(fā)愁———歲歲年年,自有春風輕軟解意,助春蒔花,使暗香次第浮來。春如是,許多事情亦如是。
明凈的春風輕巧地跑過,最先染上顏色的,是矮矮的連翹。撥開一叢叢澄凈鮮活的明黃,即可見春風眉目;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腿臂如新藕的小孩子笑聲咿咿呀呀,三兩個在黃澄澄的連翹間打鬧而過,掀起一陣稚嫩柔軟的暖風。不遠的身后還站著眉眼舒展含笑交談的母親們,不時溫柔地用清聲告誡這些笑鬧的小孩兒莫要摔了身子。話音剛落,其中一個便戲劇性地摔了一跤,還未哭喊便已咯咯笑著站起來,繼續(xù)你追我趕。他的母親輕輕走去環(huán)住他,摸摸他柔軟的小臉,在他眼中卻不見絲毫淚光,只是映著滿滿的連翹明黃。那明黃在孩童的眸中晶瑩浮動,從笑聲中溢出,催開又一大片盎然的連翹。
桃花樹下少 女的帶笑眼波是春風
春風好媒妁,說動一樹桃灼。少女們散學歸來,結伴成行,挽臂同游,走過夾岸桃樹,帶起一陣清甜溫軟的熏風,人面桃花相映紅。她們擇一樹蔭席地而坐,拾起落花別在對方鬢間,編織起柔軟的發(fā)梢,用呢喃細語將衷情心事輕淺訴說。湖岸天朗氣清,少女們眼波流轉(zhuǎn),漾起桃花粉黛,身側有花瓣隨韶光紛紛如)落下。
海棠窗前少年的含笑意氣是春風清曉開簾櫳,窗外有海棠珠綴一重重,窗內(nèi)有少年笑談凌云夢。早起求學的少年們陸續(xù)染著滿身海棠花影走向教室,肩下包中的書卷還沾著挑燈圈點的作業(yè)上的新墨。他們鋪開一陣清爽磊落的晨風,意氣風發(fā)地走著,或交談著聞說的新消息,或笑著回憶昨夜的奇夢;或闊論宏圖,或親密問候。那些吞吐蓮花的唇齒年輕而利落,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所經(jīng)之處精氣神四溢,使得天愈高,云愈闊,樹梢花影更濃。
梨花枝下 老人家的靜默笑意是春風
黃昏時刻,雪白的梨花總被煙霞渲上溫柔的淡彩。相攜散步的老夫婦蹣跚著走過樹樹梨枝,緩步徐行,任時間靜默流逝。偶遇發(fā)得盛極的梨花,便粲然一笑指給彼此看,皴皺的臉頰上仍是不改當年的愛意和溫存,笑渦依舊深深。也有些伶仃的老人,獨自徜徉在落花的樹下,臉上卻也不見寂寞。他們雖是踽踽獨行,卻在俯仰嗅花間舒展開淡淡的笑容,像在回味從前和故人在梨樹下的相逢,也像在嘆賞憐惜這芳華如夢。
“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闭f是海棠開后當是傷春時節(jié),但細細想來,年年春歸,年年有春風蒔花。又何須傷春。
走在人群間,聲浪層層疊疊。陌生的同學結伴穿過,笑談著未聽過的瑣事。湖已經(jīng)全解凍了,水面上浮著淺淺的嫩綠,是湖畔新發(fā)的弱柳在臨水照鏡。春風把杏花吹得粉黛,把凌霄花吹得火紅,這樣的花色從前覺得俗氣,如今卻覺得好看———是吵吵鬧鬧,顏色生動起來的人間。
書中舊時的月下,春風吹開滿坡滿眼的花。清風徐來,不由生發(fā)出前朝故夢幻象,可想花開時節(jié),那些已消逝在時間長河中的渺小的人,是怎樣或笑鬧或靜默地穿過歲歲如)落花。這時,自己便像親眼得見了古老而樸素的生命,也像曾真切分明經(jīng)歷過的。
跌跌撞撞跑過一叢叢連翹的孩子,終將長成鮮栽跟頭的大人。懵懂青春的少年人,都漸漸變?yōu)轫毎l(fā)皆白的老人。拄杖徐行的老人,也都終化為一捧塵。而那一捧塵,又將以花的姿態(tài)在石頭前重生。生命原是代代無窮盛開的花樹。生在樹下時,便不吝笑意,化為春風蒔花;他年若化為花樹,也自有春風襄助,不必愁春遲遲不就。
莫愁人間花不開,自有無窮笑意相催。歲歲年年,共化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