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后的我，于婚姻本抱著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以為是形式，以為是父母之命。然而觀看了曲阜迎親之后，便漸覺婚姻的美好。
　　上周末，東陬村主任告訴我，村里有一場婚禮，不妨來看看孔子故里的迎親是如何模樣。迎親的前一晚，新郎家中便布置起來，譬如大廳掛上一些彩帶，最漂亮的還是新房。新房中鋪上了紅地毯，婚床的被褥也都是大紅顏色，看起來便覺喜慶，加上那墻上貼著的兩幅嬰兒畫，頓時又平添了許多歡樂。只見親族中的老人拿來一捆秸稈，分開平鋪在床板上，我不知道其中的寓意，幸而又蓋上了一層被褥，否則恐怕墊著一層秸稈該不好睡眠了。老人們將被子疊得整齊，置于床沿上，便空出了一片床面來，教一個頑皮的男童在上面滾來滾去。此時，家里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紛紛過來隨上份子錢。
　　大概所有的事情準備完畢，父親領著新郎去祭拜祖先。由于祖先的墳地較遠，他們便來到村里的馬路中間，朝著祖墳的方向，在路中央撒上一抔土，新郎跪在地上對遠方的爺爺說：“爺爺，我要娶媳婦兒了，我要成家立業(yè)了！”見他鼻子一酸，有一種兒孫的孝順在里面，又有一種男子的氣概了。拜完之后，在這一抔土上插上香，旁邊的人連放了三聲炮，父親又領著新郎到大廳去祭拜祖先。這樣的習俗，他們說是“上喜墳”，與除夕時節(jié)是相仿的。但是我的故鄉(xiāng)閩南卻沒有這樣的風俗，我深深地覺出其中心存祖上的敬意，這大概就是傳統(tǒng)孝道的遺留吧。
　　“士娶妻之禮，以昏為期，因而名焉。陽往而陰來，日入三商為昏?！惫艜r結(jié)婚多在黃昏，男子前往女家故曰“陽往”，女子前來則是“陰來”。曲阜的迎親在夜間凌晨過后，大概有靜好的意思，據(jù)說山東日照、榮成一帶也有午后的。迎親當天，我定了四點的鬧鐘，伴著夜里的涼氣與迎親隊伍的喜氣出發(fā)了。彼時路過曲阜東站前的孔子像時，只見隱約中，他在肅穆地微笑著。
　　新娘是聊城人，由于距離有點遠，便在前一日到曲阜息陬鎮(zhèn)上的賓館先住著，等著她的如意郎君。新郎迫不及待地到新娘的房間門口，然而被堵住了不讓進去，只留了一道說話的縫隙。里面的人喊：“你是誰??？”
　　新郎便喊：“媳婦兒，我來接你回家！”
　　“你媳婦兒是誰??？”里面的人又喊道。
　　……數(shù)個回合之后，只見新郎通過門縫，往里猛塞紅包。塞到里面的姑娘們喜笑顏開，房門自然開了，新郎的親友團中走出兩位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搶先一步突入新娘房中，進去便翻箱倒柜，仿佛在找東西。此時，新娘穿著傳統(tǒng)的紅色婚裝，端坐在床上。新娘早已梳妝完畢，將頭發(fā)挽成發(fā)髻，并且插著簪子，是即將為人婦的模樣了，誰都心里默默贊了一句“真美”。新郎問了那兩位小伙子“找著沒？”“沒有，還差一只！”原來他們在幫新郎找鞋。
　　新郎跪在地上，為新娘穿上紅色的婚鞋，周遭的人只管屏住呼吸看著。新郎新娘互戴胸花，新郎為新娘蓋上紅蓋頭，這一刻的空氣寧靜下來，仿佛是最后神圣的儀式。二位新人向新娘父母鞠躬，然后四人并坐在床沿，我為他們拍了一張全家福。盡管如今不再有放聲大哭的儀式，但新娘終于忍不住眼淚，微微啜泣了，父親反倒安慰著她。
　　新郎背著新娘入轎車，直奔村里。當車隊開過曲阜東站前的孔子像時，他仍然作揖并盈盈笑著，底下有一句話寫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想，這一回是不管用了，對新娘而言，或許用《詩經(jīng)》中的一句話更貼切些：之子于歸。
　　車隊回村，停在家門口，新郎家卻大門緊閉。進不了門，多少有些許失落感，據(jù)說是怕新娘的脾氣大，故意讓其在外面多待會兒，叫作“勒性”，就是收束一下新娘的脾氣性子。此時，親戚中的婦人領著兩位男童，握著點燃的秸稈，繞著轎車轉(zhuǎn)圈兒。他們說這是“燎轎”，要去掉新娘身上所附著的“煞氣”。我不曾見過這樣的習俗。之后便拜堂成親，仍是傳統(tǒng)的三拜，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儀式。拜堂完畢還不到中午，就開始鬧洞房。傳統(tǒng)的儀式仍留著些枝節(jié)，然而多是形式般的打鬧而已。新娘倒頗受尊重，被置于一旁，仿佛局外人，靜靜地看著新郎挨整……中式的婚禮結(jié)束，新娘換上白色的婚紗，前往鎮(zhèn)上的酒店舉行一次西式的婚禮，一并宴請親朋好友。如此習俗大概近十年來漸興，廣為年輕人接受，但也大同小異。專門請了司儀來主持婚禮，司儀是頗能煽情的人，他模仿西方的神父對新郎問道：“你是否愿意這位女子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jié)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同樣的話，他也問了新娘，我見過許多婚禮，大凡都勇敢地回答了“我愿意！”之后還有譬如新郎單膝跪地，為新娘戴戒指的環(huán)節(jié)，不過司儀卻開玩笑道：跪左膝表示希望生女孩，跪右膝表示希望生男孩，雙膝跪地則是龍鳳胎，看你自己怎么選？似乎不合傳統(tǒng)“男左女右”的思維，只見新郎屈了左膝又直起來，屈了右膝又直起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并尷尬笑了片刻。然而終于跪下右膝，司儀即說：看來新郎希望生男孩兒！
　　無論西式或中式，中國人的“孝”情結(jié)都在里面，尤其是在西式婚禮上，新郎新娘能夠開口說話。新郎事先與司儀說過，希望能有機會，當著大家的面兒與父親說感謝，感謝將自己撫養(yǎng)成人，感謝父親的不易，因為新郎是單親家庭。在新郎與父親擁抱的環(huán)節(jié)中，我看到他“扭曲”了面孔，眼淚簌簌地淌了下來；父親仍然偉岸地站在他面前，用他的大手拍著新郎的肩膀。此時，見到這一幕的我不禁也熱淚盈眶，盡管新郎不是我，但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這幾年我一人離家奔波，著實是不孝的兒子！此后，又有新郎與新娘父母的擁抱，只見新娘的母親緊緊地握著新郎的雙手，仿佛要說點什么，然而終于沒有，所有的話恐怕彼此心里都相映而知。當父母退下婚禮臺，新郎新娘共同點上傳遞薪火的蠟燭，這是一個美好的寓意，是結(jié)束，也是開始，也是無所謂終始的延續(xù)。
　　孝道與其說是傳統(tǒng)的遺留，無寧說是人類永恒的情感?；橐龅囊饬x實不在于人類的繁衍，而是以一場神圣的儀式，莊嚴地許下愛的誓言，其中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呼喚著心中至孝之情。九零后的我，對婚姻從此不再恐懼，不再無所關(guān)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