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1日，作者在向任繼愈先生請教問題
編者按：2009年7月11日，季羨林、任繼愈兩位學者的離世，引起全國各界的廣泛關注。人們通過各種渠道表達著自己對他們的敬愛和尊重。我校張忠義教授致力因明學問，也得到了季老和任老的殷殷關懷，張教授一直對季老和任老有著深厚的尊敬和感激之情，時常深情回憶起與季羨林先生、任繼愈先生的交往。季老和任老永遠永遠地走了，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墒撬麄兒吞@可親的音容笑貌，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溫良寬容的長者風范，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一絲不茍的工作態(tài)度，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nèi)蕫矍f嚴的奉獻精神，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本報特刊發(fā)張教授的回憶文章，我們是否可以從中深切地感受到這兩位走過近百年風雨的學者的一份情懷與為人？
關于因明的地位和重要作用，任繼愈先生一直予以肯定。在2006年6月11日因明專業(yè)委員會籌備期間，中國社科院的劉培育先生和我到任先生家拜訪時，任先生就一再強調(diào)要學藏學“首先要學因明”，而且指出“這是一門必修課”。
在發(fā)展因明方面，任先生指出一定要把因明放入教學中，讓更多的人認識并熟悉因明，同時指出因明教育需要的不僅是資金同時也要考慮“教育方法”和“方式”，給目前的因明教育指明了方向。秉承著“為學須入地獄”的精神，對于青年的治學，任先生批評了不懂知識卻盲目寫文章的現(xiàn)象，希望因明“快出成果”、“出人才”的同時，告誡廣大青年這是“艱苦的一個工作”，“得耐得住寂寞才行”、“得吃它幾年苦”，而關于做學問，任先生則說這“是個基本功，很需要很需要”，對于做學問的方法先生又指出一定“要看原著”才能得其真諦。
任繼愈先生十分關注因明的發(fā)展，在送我們出來后，再三囑咐會議論文集出來后一定送他一本。當年年底我們要送論文集過去時，先生又怕路太遠，讓我們直接送到秘書李勁處，等到單位時，再由他轉(zhuǎn)交。
記得之后在一次與先生通電話時，他還不忘讓我們呼吁把因明放入大學教育中。
任先生十分關注因明學的發(fā)展，支持后輩研習因明，對因明的發(fā)展寄予厚望。他積極推薦自己的學生梅德愚做因明，得知梅先生將窺基的《大疏》譯作現(xiàn)代漢語并加注釋后，任先生高興地寫信稱 “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并對梅先生說：“您能不怕困難，有志于此，甚好。如做到一定的數(shù)量，可以把譯文及原書（復印件）寄來，看看，如有可能，找個出版社出版，對青年學佛教、因明者，也是一種參考書?！?br> 2008年奧運會召開之前我們本打算召開因明會議，請任先生提一些意見，先生建議我們將會議時間改在奧運會后，這樣以免給有些先生學者前來參會帶來麻煩，影響會議質(zhì)量，先生對后輩治學之關切入微盡現(xiàn)其中。
獲悉中國第四屆因明學術研討會在西北民族大學召開，任先生非常高興地寄來題為“繼往開來，更進一步”的賀信，肯定了中國學人對弘揚因明的重要貢獻，并簡要回顧了因明的研究歷史，鼓勵并希望廣大“因明界的朋友們繼續(xù)努力，做出更大的成績，讓因明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為我國的學術發(fā)展和現(xiàn)代化建設服務”。
就在2008年10月30日，筆者有幸再次拜訪了先生。
先生一生待人誠懇，他尊重每一位來訪者，并十分關心后輩人才的成長。記得那天沒有事先預約，我們從因明顧問歐陽中石家送完書后，冒昧地拜訪了身患重病的老先生。言談間，我們得知先生是剛從醫(yī)院出來就馬不停蹄地奔向了中國社科院，與同事商談工作事宜，隨后，又不知疲倦地趕回家中接見我們，著實令人感動。
其實，以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即使以身體有恙為由回絕我們兩位貿(mào)然來訪的客人，我們也不會覺得怎樣。但是，先生不僅沒有那樣做，反而是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絲毫沒有不悅或居高臨下之意。他認真傾聽我們的講話，而且每每回應以“是”、“對”、“嗯”之語，以表示對我們的說話的注意。當我說到應該要像玄奘搞譯場一樣，集中各方面人才，如懂梵文的，懂藏文的，懂因明的，懂古漢語的……把這方方面面人才湊一起，我國的因明事業(yè)就能在世界上領先。先生聽后連說了“對、對、對”三個“對”字?，F(xiàn)在回想起來，在感動之余更多的是無限的緬懷。
當我們談到為大力發(fā)展因明事業(yè)而堅持每年舉辦一次因明會議，出版一本因明論文集的時候，先生興奮地說：“不然就涼了，要趁熱打鐵！”他意味深長地對我們講：“現(xiàn)在，第一線的戰(zhàn)斗是你們的！你們年輕人的！”言語間閃露出對后輩人才的關懷。他認為只要大家攜起手來，絕學因明一定會“薪火相傳，慢慢發(fā)展起來的”！
期間，保姆送來了一杯熱茶，她說先生已經(jīng)一個上午沒有喝水了。當時，我們深感愧疚，覺得自己的到來占用了先生寶貴的休息時間。但先生隨即做的令我們非常感動，接過水杯他沒有首先去潤濕自己的喉嚨，而是詢問保姆“客人有沒有？”直到得知我們面前都有水后，他才端起水杯，邊喝邊聽我們說話。
先生一生，做學問認真負責，孜孜不倦。他以一副剛強的身軀一生都奮戰(zhàn)在學術界、教育界。他認為要做好因明，就一定要各族學者攜起手來，并說：“學問是天下之公器。”先生對學問的不懈追求鼓舞了我輩研習因明諸人。先生說，因明“不光是學佛學必經(jīng)之路”，更是做學問“入門的必經(jīng)之路”。
與先生的一席談話之后，先生要我們留下聯(lián)系方式，說要以后多聯(lián)系。想不到，這次談話竟成了永別。
賢哲已逝，風骨長存。任老先生一生的行止，讓我們找尋到了生活的真智慧和真意義。依稀記得先生家中掛了一幅筆墨：“為學須入地獄，浩歌沖破云天”，字字顯示了先生一生的治學態(tài)度，是為題。
對于因明這門絕學的發(fā)展，季羨林先生一直給予關注和支持。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當劉培育老師參與策劃成立中國玄奘研究中心之時，季先生就表示支持并簽名，而玄奘正是漢傳因明的開創(chuàng)者。
在 2006年6月11日因明專業(yè)委員會籌備期間，中國社科院的劉培育老師和我找到301醫(yī)院，請先生提一些意見，先生派秘書李玉潔女士前來接待，明確表達了季先生對因明發(fā)展的關注和對后輩研習因明的殷切希望。
95歲高齡已經(jīng)住院三年多的季先生在獲悉我們將在杭州召開國際因明學術研討會時很激動地說：“因明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也是一門很冷的學問，研究它既沒名也沒利?，F(xiàn)在有人為此奔波，熱心推動這門學科研究，很不容易。我非常高興！”并說，如果不是因為行動受約束，真想飛到杭州參加研討會，還說：“我老朽了，住院了，愛莫能助。如果你們覺得我哪兒還有用，盡管說，我一定盡力去辦?！奔鞠壬聞正嬰s，其時的往來信件往往要滯后一些，當收到劉培育老師托人轉(zhuǎn)交的來信后，老先生擔心耽誤了會議組織，讓李秘書一天之內(nèi)給我們打了三次電話。先生的話讓我們感動不已。
季先生非常關心因明的發(fā)展和研究價值，不斷地鼓勵后輩研習這門學問。在看了副研究員吉美桑珠的《因明學的起源及其理論探討》后，季先生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繼續(xù)努力，深入研究。在得知燕山大學和杭州佛學院承辦了國際因明學術研討會后，季先生動情地說：“燕山大學、杭州佛學院是做了一件善事?！彪m然如此關心、支持因明的發(fā)展，但對于因明，先生還是抱著十分謙虛的態(tài)度。在寫給劉培育先生的信中，先生謙虛地說：“我對因明學幾乎等于無知?！诟咧袑W過論理，到大學后聽了一年金岳霖先生講邏輯……到現(xiàn)在也都還給老師了?！逼鋵W生王邦維教授在《學問在中西之間》一文中說到：“在中國近現(xiàn)代的學術史上，無論從哪個方面講季先生都可以稱得上最杰出學者之一?！保ā豆饷魅請蟆?009年8月11日，第11版）季先生一生致力于印度學，精通十二國語言，把主要精力放在梵文等絕學上，最后還說“無知”，其謙卑之德使我們感觸頗深。
2008年我給季先生送去自己的因明專著《因明蠡測》請先生提意見，因身體不好，先生無法閱讀，就請秘書楊銳女士發(fā)短信息給我說：“張老師您好，先生這些年視力減退，基本看不了文字了，平常都是我讀，但他聽力也較吃力，所以一般都讀些當日報紙，了解國內(nèi)外大事，其他的大夫不準先生過問了，他已經(jīng)是百歲老人了，不是您當年見到的先生了，所以請理解，我僅把書名和事情向先生匯報，他已知道，沒說什么，在此向您解釋，請您諒解?！保?008年4月27日08：23）季先生以如此負責的態(tài)度對待后輩學者，實在令人感動。
2009年的中國第五屆因明研討會上，我在大會發(fā)言上講到：“凡是任重道遠的事業(yè)，總會經(jīng)歷悲歡離合、先行者的離去與后來者的加入。18天前，我們痛失兩位曾經(jīng)對我們因明專業(yè)委員會給予過很大幫助的先生，他們就是季羨林先生與任繼愈先生。兩位老先生與我國的因明事業(yè)頗有淵源亦貢獻良多，如兩位老先生都曾以自己廣博的人生閱歷與敏銳的學術洞察力，對我們專業(yè)委員會提出過種種建議與忠告，從會議的日程安排，到某個學者參會與否并勉勵其繼續(xù)做因明，再到專門寫賀信給大會，直至專業(yè)的遠景規(guī)劃。兩位先生對因明及其專業(yè)委員會的關愛至今仍然讓我們倍受鼓舞。對于兩位著名學者的仙逝，我們在悲慟之余，更應以先生們孜孜不倦的求學精神作為自己工作道路上的一盞明燈，使自己的人生之路更加清晰。而且我倍加希望我們能把各自的一盞盞明燈匯集到一處，形成一處光明無比的地方，那就是我國的因明事業(yè)，這樣我們才能不負兩位先生所托?！?br> ?。ㄗ髡吆喗椋簭堉伊x，燕山大學邏輯與認知科學研究所所長、教授，中國邏輯學會因明專業(yè)委員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