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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紅









  立秋之后的南寧依舊悶熱,然而這樣的夜晚卻很安靜。靜謐之中,兒時的一些生活情景便涌現(xiàn)出來,像溪頭的浪花,輕快地翻滾著,漫過心田,心情也隨之愉快了許多,就像附在紅色小金魚身上的尾巴。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不,或許說是一種不可多得的享受。這樣寧靜的夜晚,我不禁記起田園詩人王維的詩句來,“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好美??!
  在我的兒時生活中,有一種叫做“滿月紅”的梨。這是一個很可愛的名字,不是嗎?在過去許多年的歲月里都不曾覺察,今晚,偶然間發(fā)現(xiàn)它的名字很美,我不禁在這小小的頓悟中欣喜起來了。是誰給它起的名兒呢?記得許多梨的名字,諸如“棕包梨”、“稱砣梨”、“面梨”……然而它們之中卻沒有一個像“滿月紅”一樣富有色彩和哲理?!皾M月紅”,取這名兒的農(nóng)人真的很了不起啊,他大概也是個心思細(xì)膩,感情浪漫的人吧,手握禾鋤,也能詩情蕩漾!
  每年農(nóng)歷四月之后———大抵就在這時間里,山坡上、田埂邊,“滿月紅”繃著被夏日曬得通紅的小臉擠滿了枝頭。山谷中奔弛而來的風(fēng),像撒歡的小馬駒,踏過每一片綠油油的葉子。那挨挨擠擠的葉子頗為熱鬧,似笑、似歌、似語,一陣緊接著一陣;那不可計數(shù)的梨娃娃便調(diào)皮地晃起秋千來,全然不顧樹枝的承受能力,的確是忘乎所以,傻氣十足;那枝條彈性十足,參差錯落,俯仰生姿,遠(yuǎn)些看去,起起伏伏,襟飄帶舞,韻在花季,令人贊嘆。偶爾飛來一只畫眉鳥,輕輕點在梢頭,挺著雪白的肚皮,翹起紅褐色的長尾巴,發(fā)出婉轉(zhuǎn)動聽的叫喚。那聲音隨風(fēng)飄來,剎那間,你會以為是在召喚你呢!
  這時候,若摘一個梨放進(jìn)嘴里,輕輕咬上一口,你會不禁大叫一聲———“啊”,吐之不及。那味兒“沁人心脾”,酸到胃里,澀到脖根,巴不得讓你的眉頭繞個“8”字。“呸,呸!難吃死了!”也許你會這樣說,那是你沒有經(jīng)驗的緣故。如果你有了經(jīng)驗,想嘗到它的美味,那你就會滿懷希望地靜靜等待,等到農(nóng)歷七月梨子成熟之后再去品嘗。
  我們的生活,不也正如吃梨一樣嗎?在上帝解開美麗的面紗之前,所有的幸福都在等待和希望之中。
  蔚藍(lán)的天空,猛烈的陽光,這樣的天氣有時候容易讓人生氣,喜歡喧囂的白云,也讓人琢磨不透。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慢慢走來,像一只古老的爬蟲在蠕動;倘若你不太過著急,日子,其實是可以來得快一點的。
  終于,“滿月紅”將樹枝壓得一彎再彎,一沉再沉;那一堆堆梨娃娃也褪盡了青澀的稚氣,顯示出一種澄澈的美來,白里透黃,黃里透橙,橙里透紅,那份雍容與華貴,那份成熟與淡定,隱隱透出一種不可抗拒的醇香。
  那時已到農(nóng)歷六月末七月初,暑假的氣氛正濃。我們幾個小伙伴便是每天耗在山里了,有事無事,總往山里鉆。早晨,我們相約到山里拾蘑菇,待到太陽落到山谷下,便摘幾個“滿月紅”放在背簍里,邊走邊啃;接著,我們又相約到玉米地里找豬草,裝滿籃子之后,我們便聚在梨樹下打撲克,渴了,伸手就摘個梨來啃個痛快。若是被梨樹的主人遇上了,我們就在慌亂之中四散而開,一下就跑得無影無蹤,扔下那個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主人。
  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記得那時我家有11棵梨樹,其中滿月紅有6棵。每年火把節(jié)前后,父親總叫我背上背簍,跟著他打梨去。父親的打梨竿長長的,籮大大的,籮里還盤著一團(tuán)長長的繩。父親爬到梨樹上,我就在下面抬頭看他打梨。夕陽溫柔地?fù)崦赣H的背影,親吻著他土地一樣的臉龐,還有那粗糙的大手。不一會兒,我看到他的額頭上沁滿了金色的汗珠。
  “接著!”不消幾分鐘,這厚重的鄉(xiāng)音就會乘著夕陽的余輝響亮地灑在我的耳際。父親在上面慢慢地放下繩子,背簍緩緩地落入我的懷中。父親拉著繩,我懷抱著背簍,再輕輕將其置地。之后,我又將背簍小心翼翼地斜放在另一個更大的筐里,把梨傾倒出來?!斑诉诉恕保@是梨滾出時和籮筐碰撞發(fā)出的聲音。我的心也如一面小鼓,被這些誘人的果實敲擊著。
  松了手,背簍又回到父親那里。很快,父親的長長的影子又忙碌起來。我則拿起籮筐里的梨盡情把玩起來。每一個梨都是沉沉的,涼涼的,把我的一雙小手脹得滿滿的。父親說:“口渴了,就吃梨吧!”不知怎的,我卻一時不舍得去咬破它晶瑩的外皮。
  一轉(zhuǎn)眼,關(guān)于“滿月紅”的歡笑和酸甜已是兒時的故事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早已遠(yuǎn)去,十幾年,這載著我的天真和單純、載著父親汗水的十幾年,都成為了記憶中的美好。我知道,那曾經(jīng)純粹的日子,我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