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夢
“哎,媳婦兒你看,那家伙又蹲水洼那兒不知道干嘛呢?!薄耙艺f這人八成有病,咱別管他?!币粚π∏閭H毫不遮掩地嚷嚷著,從月良身旁走過。
月良蹲在水洼前,拿著相機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輕輕嘆口氣。為拍一張令自己滿意的照片,被人指指點點是經(jīng)常的事,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上次在國家公園里,為拍一張喜鵲落在人行道上的照片,他早出晚歸,在公園長凳上等了三個月,最后被派出所當(dāng)成流浪漢帶走才不了了之。
天漸漸陰暗下來,淅瀝瀝地下起小雨,城市的霓虹燈亮起來,雨滴打在水洼里,將五彩的光打碎又融合。一輛公交車駛過,咔嚓咔嚓,連拍十幾張,仍沒有滿意的,搖搖頭。咔嚓一道閃電,緊接著雷聲轟隆襲來,雨愈發(fā)地急了,月良趕忙把相機揣在懷里,飛奔向自己的家———九平米的小窩。
已入夜,燒開的水壺嗚嗚作響,蒸汽打到發(fā)黃的天花板上,將小屋烘的又暖又潮。月良打盆水,看著水面的倒影,怔怔地發(fā)愣。
幾年前,因為自己的分?jǐn)?shù)不夠上大學(xué),月良便學(xué)習(xí)攝影,走藝術(shù)生考入985高校。大學(xué)生活轉(zhuǎn)瞬即逝,轉(zhuǎn)眼就到畢業(yè)找工作的時候,月良卻無心工作,一心想拍出好作品,整日整夜的拿著相機四處拍攝。終于等到畢業(yè),同學(xué)們上班的上班,創(chuàng)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月良的好作品還沒有著落,自己沒有臉面回家,便在當(dāng)?shù)刈饬艘婚g便宜的居室,平日里打打零工,一有空就拿起相機拍兩張,就這樣湊合著。
攝影比賽也參加不少,可就是闖不出名堂,有的導(dǎo)師說他的作品沒有靈魂,有的說他表現(xiàn)力不夠,也有的說他不是這塊材料。但月良相信,如果有一天能拍到一張滿意的照片,他一定會被業(yè)界認(rèn)可。
“喂,別發(fā)愣了,趕緊把地拖一遍,今天下班了!”大堂經(jīng)理吼一嗓子,月良一個激靈,趕忙拉回思緒開始干活。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月良心中百感交集,拿起相機對準(zhǔn)馬路,忽然一位老太太腳一扭,跌倒在馬路上,迎面而來的勞斯萊斯一個急剎車,老太太借機打了幾個滾,聲音顫抖地喊道,“唉喲,我站不起來啦?!彼緳C見狀連忙下車攙扶,“你別碰我,我這把老骨頭都被你撞散架啦,你說怎么辦吧。”司機苦笑著說:“我賠錢就是,您說賠多少錢吧,我需不需要帶您去醫(yī)院看看?”“光賠錢可不行,我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你撞了我,我這下半輩子可怎么辦喲。”老太太坐在地上撒潑,人越圍越多,開始對司機指指點點,司機臉上一陣陣泛紅,尷尬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大媽您也說自己一把年紀(jì),這樣欺負(fù)我們年輕人可不好?!痹铝紨D進(jìn)人群,說著舉起手中的相機,“剛才我碰巧連拍到您倒地那一瞬間,照片清清楚楚地指明車跟本沒碰到您?!痹铝歼呎f邊滑動照片給周圍的人看,人們又紛紛指責(zé)起老太太的不是,“我說小伙子,這事和你沒關(guān)系,你可別趟這渾水。”老太太瞇縫著眼,一臉不屑?!拔抑皇强床幌氯ィ欣腺u老的行為實在是讓人心中不平……”月良還沒說完,老太太突然跳起來,奪過月良手中的相機摔到地下,“我讓你拍!”說完罵罵咧咧的走了。圍觀的群眾漸漸散去,一切似乎又恢復(fù)正常。
月良慢慢拾起碎裂的鏡頭,有人拍他的后背,“不好意思啊,因為幫我讓你的相機被摔了?!薄皼]事,我只是看不慣這種做法?!薄艾F(xiàn)在像你這種人可不多,話說我可不想欠你人情,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我賠你個新的相機。”
沒有相機的這幾天,月良像丟了魂兒一般,看到想拍的景時會下意識擺出攝影的動作,發(fā)覺沒有相機,心里便會莫名的空虛。終于,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過來,是女人的聲音,“您好,您就是月良先生吧,您的相機到了,請問您住在哪里?我們給您送過去吧。”
月良讓她把相機送到打工的飯店,因為實在感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寒酸。第二天中午,一輛車停在飯店門口,一個年輕人從車后座下來,正是那天的司機。年輕人快步走到跟前,遞給他一個包裹,“那天真是謝謝你,這多少是我一點心意,我還有事,我們改天再好好聚聚吧?!闭f罷匆匆轉(zhuǎn)身離開,汽車揚長而去。
一切都來的太快,不留給人反應(yīng)的時間,只有手中的包裹證明剛才的事確發(fā)生過,月良掂了掂,比自己的小相機沉許多,內(nèi)心一陣歡喜。晚上,月良回到自己的九平米,重新平復(fù)下激動的心情,小心又期待的一點點拆開包裝,一張邀請函,是國內(nèi)知名的攝影大賽的邀請兼報名表,一架月良做夢都不敢想的高檔相機,一個與壞掉的是同一型號的相機,還有一張感謝信。
當(dāng)天夜里,月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看著床頭的兩架相機,思緒萬千。窗外一道白光閃過,遠(yuǎn)處的雷聲越來越近,月良望著窗外,忽然坐起來,快速穿好衣服抓起高檔相機,頓了一下,還是換回用慣的小相機出了門。
又來到熟悉的水洼前,月良蹲下來,靜靜地等著。水洼不遠(yuǎn)處就是寬敞的馬路,此時卻靜悄悄的,只聽得到嘩嘩的雨響。馬路對面是一家ktv,高大的門面被霓虹燈烘托得更加輝煌,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人走動。幾個青年男女從ktv中互相攙扶著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邊上的一人揮手比劃著,還有一人如果不是被旁邊的人架著,估計會跪在地上。一位披著軍大衣,頭發(fā)凌亂的中年人垂頭喪氣地從ktv旁經(jīng)過,手縮進(jìn)袖子里,半截酒瓶從袖子里露出。水洼里清晰的展現(xiàn)出這一幕,但轉(zhuǎn)眼又被雨水沖花。月良一直按著連拍鍵,心提到嗓子眼兒,氣也忘記喘,直到咔嚓咔嚓不知拍了多少張,人也都走光,才猛然吸幾口氣,顫抖著手抓緊相機,往家的方向跑,心噔噔直跳。
回到家里,月良焦急地翻著拍到的照片,終于,嘴角微微上揚,長舒一口氣,閉上眼滿足地栽倒在床上。轉(zhuǎn)頭望向高檔相機良久,還是把參賽作品、回信、報名表與高檔相機一同寄給了承辦方。
月良這次攝影大賽得到一等獎,導(dǎo)師們有的說他終于開竅,有的默不作聲。名和利總是相輔相成,很快有刊物請他做專職攝影師,也有的攝影工作室來找他,月良都一一謝絕。他的攝影夢已算是有一個答案,現(xiàn)在他最大的愿望是結(jié)束漂泊的生活,侍奉二老頤享天年。
次年,月良因為車禍去世,他得一等獎的作品獲得國際攝影比賽金獎,可惜領(lǐng)獎人不是他,他的名字只能寫在展覽館的作品下方,被后人拍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