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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老散記(上)風雪由他濃淡中









▲大學期間手繪作品


本期教師
  繆啟珊,女,1933年3月生于廣州。1937~1952年在澳門和香港生活學習。1959年東南大學建筑系畢業(yè)后在山東建筑大學任教,主授建筑專業(yè)課程。1988年~1998年兼任山東省第七、八屆省人大常委。1998年退休。
  在紀實影像里,有一位老祖宗,圈里人稱他“紀錄片之父”。年前熱映的《港囧》,包貝兒不斷地引用他的名言,讓這個冷門領域的圭臬隨這個拍姐夫的傻小子熱鬧起來:拍攝者如同墻上的壁虎,不能干涉被拍攝體的客觀性。
  說這話的人,叫弗拉哈迪。這條原則,從不敢僭越,尤其是在作口述影像的訪談時。
  可是,從去年的五月到今年的五月,長達一年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拍攝過程中,“我”幾乎放棄了這個原則。
  我把這場漫長的拍攝稱為“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向一位八十歲的女人靈魂致敬”。雖然這樣的表述經常被朋友們笑作“波切附體”體。
  當書寫成為一種媒介
  認識繆老,是二十年前的初秋。九六年的秋老虎,勁頭生猛得很。我剛參加工作實習,編輯部在老校辦公樓一樓,因為天熱,廁所彌漫著強烈8.4的味道。樓道陰暗,辦公室的一角,堆滿了舊報紙,我的辦公桌就蜷縮在舊紙堆里。
  繆老師敲門進來。
  短發(fā),花白,額頭開闊,皮膚黝黑,身材修長,一雙大眼睛很有神采,一股子古靈精怪。那天的繆老穿了一件素花的襯衣,別致的小立領,方口皮鞋,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打扮中透著大家閨秀的樸素和內斂。口音里偶爾夾雜著南方人的吳儂軟語,但聲音洪亮,笑聲朗朗,有孩子般的決絕干脆。
  那年,繆老63歲,我20歲。那時的繆老,正在她一生的“權力頂峰”:人大常委。那時的我,正在青澀懵懂的啟蒙:莽撞丫頭。
  但并不妨礙我們成為忘年之交。
  繆老師手中拿著一摞文稿。她說術業(yè)專攻,文科出身的我,就成了她的“小于老師”。副刊開設了“妙言妙語”專欄,文字成為我了解繆老的途徑。
  而書寫,則成為繆老自我救贖的媒介。
  她離開了香港
  在繆老的文字里,我讀到了她的一生。
  1933年3月,繆啟珊生于廣州。1937年抗日戰(zhàn)爭,戰(zhàn)火開始蔓延,全家逃難到澳門,經過混沌的難民生活,顛沛流離的童年有了短暫的安寧。1945年,眼看等來了抗日的勝利,父親卻一命歸西。
  勝利沒有給12歲的繆啟珊帶來希望。由于父親的離世,苦心經營的家,散了。
  大時代里的小人物,命運兜兜轉轉。
  繆老師被母親送到香港的大姐家,從此成為別人家的養(yǎng)女。養(yǎng)父天性豪爽義氣,醫(yī)術高明。養(yǎng)母賢淑善良,吃齋念佛。家有祖業(yè),膝下又無子嗣,自然對12歲的繆啟珊百般疼愛。
  如果繆啟珊順著命運的河流,飄?。捍蠹议|秀,女紅繪畫,乖巧美麗,再找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未來是清澈見底的。
  大小姐卻一心想讀書。百般柔順的她,終于說服養(yǎng)父母,進了一所美國人辦的英語天主教教會女校。
  大時代仿佛只是用來給小人物的命運作注腳。
  在學校,與進步思想的接觸,點燃了她對內地“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向往。文學、創(chuàng)作、自由,成為繆啟姍在那個時期的關鍵詞。更為隱蔽的內心里,還有斬不斷地、汩汩涌出地對與原生家庭團聚的渴望。
  中學畢業(yè)后,擺在繆啟珊面前是兩條路:一是養(yǎng)父母安排找一個富裕殷實的人家,過一生體面的生活;另一個是實現生父的愿望,回內地讀大學。
  何去何從?
  回內地讀大學??妴⑸荷钪?,無論養(yǎng)父母如何疼愛她,但深受傳統(tǒng)習俗的限制,絕不允許她繼續(xù)讀大學。從后來對繆老的訪談中,可以看出,當時的她,認為“按照養(yǎng)父母的意愿,嫁人,一輩子生活在一個男人的羽翼下,會失去自己”,而“回內地讀大學,成為一個在人格、經濟、生活上都能獨立自主的人”。
  那個年齡的孩子,即便聰慧早熟,也會在十字口前,把選擇決然對立起來,非此即彼的思考,來不及半點通融。
  養(yǎng)母在她離開香港內后的幾年,因思慮、擔憂,病倒了,又過了幾年,就病逝了。這成為日后繆老內心深處對養(yǎng)父母無法言說的愧疚。
  命運的齒輪,環(huán)環(huán)相扣。半個多世紀以后,“后悔過嗎?”,我反復追問過繆老。
  但“香港”卻一生如影隨形
  18歲那年,養(yǎng)父把她送過羅湖橋。
  從一番光景,到另一番天地,其實,只隔了一條江??蓪妴⑸簛碇v,卻是隔了冰火兩重天。
  急轉直下的生活,文化環(huán)境的差異,語言不通的焦慮,功課上的不適應,以及生母的自私寡愛,讓這個“香港小姐”著實適應了一陣子。
  1954年,繆啟珊如愿以償成為東南工學院建筑學專業(yè)的大學生。“滿心生歡喜”。
  可惜好景不長。1955年,“肅反”的狂風暴雨席卷全國,廣播喇叭里日夜播放著“肅清反革命分子”的文章和報紙社論,全校到處醒目地懸掛有關運動的大幅標語和口號??妴⑸阂蚋郯纳矸?、海外關系,讓她成為同學中的“另類”。
  肅反運動,徹底讓繆啟珊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校園里表面上恢復了平靜,可她的內心卻回不去了。運動過后,她不相信任何人,不和任何人講話,交往。全身心投到學習中去,從中找到個人的興趣。沉默寡言,獨來獨往。
  1958年,“大躍進”淹沒神州大地,緊接著,全國人民一起“大煉鋼鐵”,這一年,工農業(yè)忙著大放“衛(wèi)星”,沒有開展政治斗爭,繆啟珊思想上感到較為放松,學習生活上也過得豐富多彩。1959年,繆啟珊和其他九位年輕老師、同學,接到通知,趕赴北京,參加北京火車站的建設??妴⑸罕环峙涞界姌切〗M,在一名老師的指導下,完成了鐘樓部分施工詳圖,還到邯鄲磚瓦廠和工人師傅們一起制作了部分琉璃構件。遺憾的是,周總理到北京車站工地視察的時候,她人正在邯鄲。讓她略感安慰的是,總理看到了她畫的透視圖。
  半個多世紀后,繆啟珊還能經常想起在車站竣工后畫彩色透視圖的情景,那是她的一段溫煦的時光。
  這段經歷,在后來訪談中,被繆老師稱為她的 “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