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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


  散步,這恐怕是許多人喜歡且適合的休閑健身方式。
  散步要的是一種心境,要在恬靜的環(huán)境下達到一種天人合一、身心愉悅的狀態(tài)。要有空閑的時間,選擇合適的時辰,譬如迎著晨曦或沐著晚霞,披著星星或戴著月亮,因人而異,各有情趣。
  我卻喜歡在雨中漫步。當(dāng)然,要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這雨,最好是細細柔柔的雨。風(fēng)呢,最好是溫溫婉婉的風(fēng),這是天時;漫步的環(huán)境,若是城里,僻靜的街巷,街心花園,最好是公園,一條小徑,蜿蜿蜒蜒,這是地利;或三兩友人結(jié)伴而行,或與愛人牽手而行,或獨自漫步,這是人和。我喜好獨自一人雨中漫步———來去自由,悠閑自得。遇到疏雨微風(fēng)的好天氣,不去漫步,覺得可惜了,我就會局促不安,口中念念有詞,拿眼瞟著窗外的雨,心緒早飛到雨中去了。
  撐一把雨傘,扮一身休閑,走進雨中。這時的街巷,行人和車子極少,路面似乎寬闊了許多,你不必奢望戴望舒在《雨巷》中的奇遇,那位撐著油紙傘的姑娘,也許早就走出了那寂寥的雨巷,不知向何處去。雨巷依然悠長,可你要消受的就是這寂寥———陪著自己的靈魂走進去,走進去,諦聽與心靈的對話。你不必在意行人的形色———匆匆的腳步、無奈的表情,嘆息也好,惆悵也罷,只憑你自己的腳步踟躕著,隨心而動。雨滴在光潔的石板路上積成細流,讓你的腳步平添了幾分水韻。這份景致,在如今擁堵嘈雜的都市里極少見到。
  去郊外呢。雨中所見,天連著地,地接著天,雨絲掛在空間,正是一幅煙雨迷茫,山色空濛的畫面?;野椎奶炷幌?,愜意地走,走進一個清幽的世界,身心漸漸入“靜”———靜靜地回味,靜靜地暢想。此刻,不見了飛鳥,更聞不到鳥鳴,一朵花淋成晶瑩,山石溫潤飽滿,河水清且漣漪。腳步遲緩些,和著“唰唰”的雨聲,可以吹吹口哨,來幾個深呼吸,哼幾句平日里不敢放聲唱的歌子,或高聲朗誦一首小詩,這時的身心,又由靜入“雅”。“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边@雨中行吟的光景,也只有古今第一樂天派大詩人蘇東坡才能寫得如此灑脫至美。
  雨中的鄉(xiāng)下自有另一番情趣。記得小時候,我總喜歡下雨,這是偷懶歇息最好的理由。戴一頂葦笠,赤腳走出村子,遠望,山色凄迷,田野蓊郁,村外的樹林子,密實的枝葉綴出一抹抹濃綠,仿佛一幅重彩水墨。
  去菜園子看看。排水,扶秧,摘一些鮮嫩的菜蔬,沿著籬笆墻走一遭。喇叭花染著晶瑩的紫紅,黃花菜的蕊妝成嫩黃,淺綠色的西紅柿有的泛出了微紅,架下垂著鮮嫩的小黃瓜,尾巴都垂著一朵小黃花,露珠兒打從毛刺上滾過,紫色的茄子藏在紫色的葉子下,頂著一朵紫色的花兒,白色的韭菜花兒密密地覆蓋了菜畦……所有的蔬葉都飽滿地舒展著,迎接天賜的雨露,它們和我一起沉思,一起聆聽,一起在雨的滋潤中生長。
  在雨中,最美的是荷塘。循著村東邊圍子墻外的小路往北,上一道坡,就見一座小水庫,沿西岸曲徑而上,潺湲回環(huán)間,是一座荷塘。塘內(nèi),雨滴在闊闊的荷葉上,“啪嗒、啪嗒”,那晶瑩的水珠,打著轉(zhuǎn)兒滾動,遮掩在荷葉下的水面泛著碧綠,盛開的蓮花,露出嬌羞的面容。沿荷塘走著,偶爾,你眼前會突現(xiàn)“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特寫小景,不由不感嘆古人的文字功夫———“小景大境界”。荷塘深處不時響起幾聲蛙鳴,立刻就打破了原有的寧靜,給荷塘平添幾分鮮活的詩意。
  詩人余光中筆下的雨,“不但可嗅,可親,更可以聽?!蹦惚M可以閉上眼睛,悉心聆聽雨滴在灰色或磚紅色的屋瓦上,“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wǎng)”。雨點打在翠綠的葉子上,滾入開著的花蕊里,落在平靜的水面上,這包含樂感的音聲———單調(diào)中透著純粹、透著清凈、透著踏實,你會有一種溫軟柔綿的感覺,滿耳朵都是雨的曲調(diào),讓你暫時忘記了往日的煩惱和莫名的焦慮。那一刻,除了長長的雨絲,天際間空蕩蕩的,似乎一切都隱去了。
  夜雨闌珊,寂靜幽暗,不適宜外出漫步,卻適合聽雨———擁著一盞溫暖的燈火,任憑窗外雨聲入耳、走心。此刻,最適宜“心馳神往”———想想書里讀到的古人,想想遠在異鄉(xiāng)的親人,想想眼下的家人。就這樣思著想著,心里就漸漸起了一道柔波,聚成一條溫柔的河,流向遠方,流進另一個多情的世界。
  晚唐詩人李商隱,游歷巴山蜀水間,某日夜雨中,閑來無事,竟思念起遠方的愛人,自個兒輾轉(zhuǎn)反側(cè),心神迷離,信手揮筆,寫下一首《夜雨寄北》,將自己在夜雨中的綿綿之情凝結(jié)成款款的文字。那一份“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的殷殷期盼,至今感染著無數(shù)的讀者。
  在北方,除了盛夏的暴雨,偶有細雨綿綿。她會緩緩地浸入土地,灌入河渠,淋透了干硬的石頭,滋潤了地上的生靈,催促它們生長,不比那凄凄切切、綠肥紅瘦的江南雨,來得更溫情,更樸實些嗎?
  有人說,雨,是天地間的精靈。在雨中漫步,與精靈共舞,仰天俯地,孤獨地體驗?zāi)且鄩粢嗷玫母杏X,涼并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