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人生
因為搬花盆,爺爺腰傷又復(fù)發(fā)了,疼得動彈不得。父親陪著跑了將近一個月的醫(yī)院,情況才漸漸好轉(zhuǎn)。爺爺回到家,奶奶小聲埋怨:那么大年紀的人了也不知道還瞎搗鼓什么。爺爺裝作沒聽見,轉(zhuǎn)過頭又去擺弄花草,嘴里還哼著小曲兒,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爺爺曾是一名軍人。那是上世紀60年代,懷著滿腔熱血的他不甘于生活的貧困與落魄,決定出去闖蕩一番。在20歲那年,爺爺成為了一名工程兵,在青島一帶駐守海島。在海島上多自在呀,每天吹吹海風(fēng),還有魚吃,我這樣想著,卻忽略了物資匱乏年代海島上生存的窘迫和遠離家鄉(xiāng)與部隊的孤獨?! 敔敯阉啻鹤詈玫哪耆A都獻給了海島??駝诺暮oL(fēng)磨礪了他的意志,以至在他后來的人生里,面對困苦與磨難仍能無所畏懼、勇往直前?! 啄旰?,響應(yīng)國家支援邊疆的號召,本該復(fù)員的爺爺毫不猶豫地帶上新婚妻子踏上了前往新疆的路途。五天六夜的路程,一路輾轉(zhuǎn),終于到達目的地———新疆伊犁新源縣。新源縣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西北部,天山北麓,伊犁河谷東端,鞏乃斯河河谷地帶,素有“塞外江南”“天山濕島”之稱。爺爺與許多戰(zhàn)友在這里定居,負責(zé)維修與守護卡普河水電站。60年代的中國尚未從多次戰(zhàn)爭中恢復(fù)元氣,大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尚且不穩(wěn)固,更不用說邊疆地區(qū)了。在新源縣,戈壁荒漠一望無垠,人們只能住在簡陋的“地窩子”(當?shù)厮追Q,指半在地下,半在地上的簡陋棚屋)里,缺衣少糧,十分艱苦。這樣一住就是10年。 小時候我一直以為父親是新疆人,因為他出生在新疆。長大后才知道,原來父親也是個地道的山東漢子。父親兄妹三人全都在“地窩子”里出生,而父親是最小的那個。我的姑姑從小便極為疼愛父親,用父親的話說,姑姑是拿著煤油燈,在“地窩子”里看著他出生的。 后來條件漸漸好轉(zhuǎn),一家人住上了平房,雖然一家五口人住在僅有16平方米的房子里,但比起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善。白天大人在廠里上班,部隊大院里的孩子們就到處亂竄:進田偷瓜、下河摸魚、上樹摘果……真是不亦樂乎。閑暇時大家一起種點農(nóng)作物,番茄葡萄哈密瓜,個個兒味美多汁;跟著新疆人學(xué)做當?shù)氐奶厣朗?,雖然語言不通,但氣氛和諧歡樂。 轉(zhuǎn)眼間,爺爺在新疆已經(jīng)度過了17個年頭?;蛟S是年紀漸長愈加思念家鄉(xiāng),爺爺提交了返鄉(xiāng)申請,待上級批準后攜一家人回到了山東老家。回來后,爺爺奶奶被分配到了染織廠,住的依舊是平房,卻沒有了廣闊的田野與戈壁。而后父親兄妹三人先后成家立業(yè),爺爺奶奶也從壯年走向頭發(fā)花白的老年?! 『髞砦覞u漸長大,一眨眼就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忙碌的父母將接送我的重任交給了爺爺,為此爺爺特意買了輛新自行車,還在車后座安了扶手。多年過去,回想起當年爺爺接送我的場景,印象最深的就是年老的爺爺騎著車依舊挺直的腰桿?! 榱俗尷蟽煽陬U養(yǎng)天年,家里人安排他們搬進了樓房,但是爺爺還是一刻也閑不下來,每天提水、拖地、做飯、洗衣服、整理家務(wù)……還保持著他當兵時的習(xí)慣。每次回到爺爺家,都會看到桌椅板凳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條,陽臺上的花花草草整齊有序地排列著,洗手間的盒子里裝著小塊折疊好的衛(wèi)生紙,地上看不到一絲灰塵……家人勸他別這么勞累,他總是笑笑說,這點活不算啥。 很多人說過,曾經(jīng)當過兵,一輩子就都是兵。我的爺爺就是如此。雖然他在部隊吃了很多苦,雖然他已經(jīng)年邁甚至想不起在部隊經(jīng)歷的種種,但是他對部隊的感情卻與日俱增。在部隊形成的習(xí)慣,已深深刻進了他的骨髓,誓要陪伴他一生?! ∵@就是我的爺爺,一個脾氣倔強又和藹可親的老頭兒,他的一生,感受過現(xiàn)實所迫的辛酸,感受過苦難中生存的艱辛和對千里之外家鄉(xiāng)的掛念,感受過苦盡甘來的欣慰,也感受過兒女滿堂的歡欣。如今生活漸漸趨于平淡,在家人眼里爺爺也只是個喜愛擺弄花草、看書讀報的老頭兒,但因為有了當兵的經(jīng)歷,他的人生格外出彩。他用親身經(jīng)歷告訴后輩:遇難不要怕,遇苦咬牙挺,大步向前走,幸??倳?。我想,這才是關(guān)于人生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