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藝
枯藤老樹下,落日余暉里,一個人影凸現(xiàn)。斜陽將他的身影拖得老長,蒼老的面容尤顯憔悴,神情卻有幾分淡然。悠長的二胡聲,有點愁怨,略顯蒼涼。絲絲縷縷,飄灑在落日里,也飄進路上行人的心田。并非如高山流水那般激昂,低沉的音律撩撥著人們心頭沉沉的心弦。他或許不是在彈奏一首曲子,而是在訴說一個故事,關(guān)于他這大半生的故事?! ≡缒觊g,跑江湖的人都得會門手藝。那時候,大家對于手藝并沒有現(xiàn)在這般挑剔,干一行是一行。每門手藝并不是完全用來謀生,指望靠它來養(yǎng)活你,而是你去養(yǎng)活它。養(yǎng)這門手藝不僅要付出時間和精力,還有情感。真正的大家,不是靠手藝來生活,因為那門手藝早就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他年輕的時候,就跟著當(dāng)?shù)匾晃欢壬芙?。跑一個地方只待一個星期,并不多留。老師傅要他在那一星期的時間里,每天都出去,跟著他在當(dāng)?shù)赜巫撸贈Q定彈的曲子。老師傅選的地方從來不會是集市,或者繁華的地區(qū),而是些鄉(xiāng)村、草市、街巷等寧靜之地,不同的地方彈的曲風(fēng)各有不同。場地的變更從未影響老師傅的發(fā)揮,每次臺下總能座無虛席。在場的并非是些富商,大多數(shù)都為平民,老師傅特地交待了他:富商中能聽懂這曲子的少之又少。所謂賣藝,雖是交易卻不能低賤了這門手藝,這是當(dāng)學(xué)徒所要牢記的第一點?! 「蠋煾蹬芙?,每次賺的錢不多,但凡有都被他用來買酒喝。漸漸地,他也學(xué)到了些皮毛,但一直都不能像師傅那般彈奏出能使人都為之動容的曲子。師傅帶他游走各處,讓他識盡各地不同的風(fēng)俗。南方和北方,高原與平原,森林與荒漠,在不同的地方彈奏適合當(dāng)?shù)氐那L(fēng)。想讓人們從你的曲子中引起共鳴,莫過于,你彈的曲子里,有他們的故事?! ≡谒€未學(xué)成之際,師傅卻讓他自行游歷,師徒就此別罷。而他終日還是老樣子,賺一份錢,喝一份酒。只不過,這些都在遇到她之后改變了?! ∑咴虑缈照茫车盟拿骖a宛若溫玉。她粉頸低垂,素手輕拭去額頭的細汗,顧盼神飛間,一泓秋水盡傾于繡棚之上,忽一陣涼風(fēng)撩過,青絲舞曳,白袂翩翩。他正巧路過,見她,驚為天人。 正是這樣的女子,他只一見,目光便再也移不開了。 她也看到了他,停留駐足,一雙眸子清澈而又深邃,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唯有她體味到了這聲音的與眾不同。曲子里藏著清風(fēng)明月,凌霜傲雪,她也顧不得身份,跟在他身后,細耳聆聽他的每一次彈奏。 一見鐘情,癡心一付,日久生情,兩人在月老廟結(jié)為夫婦?! ∷秊樗匆伦鲲?,他為她放下了二胡,去耕地種菜。偶爾拿出那把二胡,也只是輕輕地擦拭一番,他用更多的時間去為她經(jīng)營生活。從青絲到白發(fā),轉(zhuǎn)瞬已有二十年。人老了,總是耐不住各種疾病的侵襲。她不再為他釀白酒,將那些老酒都送了人。他們也會吵架,但他不會一直爭執(zhí),因為他知道她心臟不好。兩個人的生活過得平淡如靜水,開始的時候是兩個人,最后卻只留下他一個人。 她在秋初的時候離開了,注定要留他一個人度過這剩余的時間。他道蒼天無情,留他在這凡世虛度光景。只不過生死離別,是他能預(yù)料到,卻沒準(zhǔn)備好的。死神是這個世上最不被待見的,它和時間一起帶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皬拇藷o心愛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樓”。他拿起那把掛在墻上的二胡,拭去了上面的灰塵。這分與合莫非就是師傅叫他去體味的道理?隨師傅跑江湖去看盡他人的花開花落、去留無意,莫過于自己去親身體會一場分合?! 皬V讀博覽,諳習(xí)諸藝,日久情必冶之?!边^往的熱情像流水般隨著曲子流淌出來。自己所心愛的事物總是要經(jīng)歷一番別離才能將它銘記,這番銘記便是它存在的方式,這番銘記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合”?! 《皇且话褬菲?,如眾多的樂器一般是表達彈奏者情感的,除語言外的另一種方式。它以它的方式訴說著,我們以各自的方式理解著。能夠聽得懂的都是它的有緣人?! ∏T,故事也終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