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墻上有一正方形木質(zhì)相框，不算大，里面有三十來張老照片，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透過相框鑲嵌著的玻璃，清晰可見黑白照片上泛著的黃色，這是時間留下的印跡，印跡里藏匿的是七八十年代的回憶。
　　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那天，我回了外公家，又把墻上那些老照片一張一張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照片還是那些照片，依舊熟悉的人和物，依舊整整齊齊地封存在相框里。不同的是，這次，我從外公嘴里聽到了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
　　在相框正中心，是一張二舅與外公的合照，外公說，這是1987年二舅離家去遠方上大學(xué)時拍的。
　　照片很陳舊，照片里的人甚至有些模糊了，但透過照片還是可以看出外公精神的模樣和二舅略顯青澀的臉龐。兩人并肩站在家門外的那顆泡桐樹下，外公一只手搭在二舅的肩上，父子倆嘴角上咧，笑容滿面。外公講這些的時候，神情有幾分喜悅，也有幾分傷感。內(nèi)心深處更多的是為家里出了一個大學(xué)生而欣慰，為一路走來的艱辛而傷感。他說，以前上大學(xué)很艱辛，培養(yǎng)一個大學(xué)生太難了，他再三感慨如今求學(xué)境遇的容易。
　　外公常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把讀書當(dāng)做是人生的一大要事。1947年生的外公所處的年代就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也難解決，何況是讀書了。青年時期的外公讀完小學(xué)就輟學(xué)了，早早地肩負起了家庭重擔(dān)。每天擔(dān)煤、擔(dān)碳、為掙公分而不斷勞作的生活讓他對讀書更加得渴望，后來，他把這種渴望寄托到了和他一樣想讀書的二舅身上。土改后，外公一家分得了一所地主居住的泥土房，房屋后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很是安靜。二舅放學(xué)回家，總愛背著那滿是補丁的布書包往竹林跑去。夏天，竹林蚊蟲很多，坐在竹林下看書的二舅總會被蚊蟲叮咬，那些裸露在外的臉、胳膊、腳，總會鼓起大大小的紅點，他往往是用手撓撓，用口水蘸著涂抹在紅點處，又繼續(xù)看書學(xué)習(xí)。到了時間點，他還得趕回家?guī)图依锾魮?dān)子、收拾農(nóng)具。這樣的生活，他一過就是整個的學(xué)生生涯。
　　1987年，二舅考上了大學(xué)。對外公一家來說，本該敲鑼打鼓來歡慶的事，但外公一家卻還是因為50元的學(xué)費焦?fàn)€了額頭。家里的米缸已見了底，只有那藏在枕頭底下的幾塊錢和豬圈里的那三只豬維持著一家的生計。一家人沉默了好幾天。二舅對家里人說不去上學(xué)了。外公的心情好像被幾塊大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當(dāng)天夜里，他就到村里到處借錢，第二天把家里的那三只豬給賣了。當(dāng)他把六十塊錢皺皺巴巴地擺在二舅面前時，二舅抱著頭蹲在地上留下了淚水。曾經(jīng)艱苦難耐的生活都沒能讓他落淚，那天，只是因為深埋在心底的渴望變成了現(xiàn)實。
　　苦盡甘來的外公和二舅總是苦口婆心地勸誡著我和姐姐要珍惜讀書的機會?？粗险掌倏纯垂畔≈甑耐夤?，我突然明白了“讀書”這兩個字對他們來說所承載的重量，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也瞬間有了生命的活力。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對我來說是異常陌生的，但于外公那輩人而言，卻是留在內(nèi)心深處的。古稀之年的外公，他的記性隨著年紀慢慢地老去了，所留存在記憶里的一些過往也像這些泛黃的老照片，漸漸模糊起來。但這幾十年來他所親歷的變化，從艱苦到幸福的過程，他都清清晰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