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輕 與 相 親
古人云:文人相輕。以古今中外文人觀之,此言不虛。
閑暇無事,讀清少納言的《枕草子》,發(fā)現(xiàn)了日本平安時代另一個女作家紫式部對其的評價:“清少納言這人端著好大的架子。她那樣自以為是地書寫漢字,其實,仔細(xì)看來,有很多地方未必妥善的……”
字里行間全是不滿和指責(zé),作為隔著時光的讀者,不由會心一笑。因為,紫式部和清少納言是日本平安時代兩位重要女作家,后來常被一起提及,她們的 《源氏物語》和 《枕草子》也并稱為“平安雙璧”。紫式部所批評的清少納言的特點(diǎn)恰恰也是她自己具有的,她們的作品卻共同體現(xiàn)了日本文學(xué)的 “物哀之美”。靜夜里,隔著歲月,隔著國度,不由得掩卷輕嘆:這兩位同時代的日本女子,如果能互相欣賞、互相唱和、互相切磋,該是一段文壇佳話吧?
沈從文對汪曾祺從來不吝贊美:“他的小說寫得比我好。”并把汪曾祺的文章推薦給李健吾和鄭振鐸發(fā)表。汪曾祺也非常懂得和敬重沈從文,在行軍過程中,只帶了沈從文寫的書;二十歲那年,為了沈從文而報考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只是想聽這個人說話;沈從文死后,汪曾祺圍著老師看一眼,再看一眼,然后,流淚,痛哭。
1829年7月10日,巴黎田園圣母街11號,雨果請了一批作家、詩人和畫家,來聽他自己朗讀新寫的一部戲劇。眾人對雨果的吹捧,讓巴爾扎克很不以為然,同時又對吹捧的不是自己而心如刀絞。大仲馬參加沙龍時與雨果關(guān)系很好,但隨后因在戲劇界與雨果競爭而不和。沒有被邀請的司湯達(dá)那時正在創(chuàng)作《紅與黑》,他與雨果不和,已是巴黎公開的秘密。
不過,偉大的文人的偉大之處,在于他們都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自己:雨果的 《悲慘世界》、 《巴黎圣母院》譽(yù)滿全球,他借此成為浪漫主義奠基人;巴爾扎克的 《高老頭》、 《歐也妮·葛朗臺》,犀利真實,他憑此成為現(xiàn)實主義的引領(lǐng)者;大仲馬憑借 《三個火槍手》、《基督山伯爵》,司湯達(dá)憑借 《紅與黑》、 《阿爾芒斯》,躋身世界文壇。
他們的嫉妒,像高貴勇士的蹙眉嘆息,而不是一群爛衣兵丁的深夜混斗;他們的不滿,化為動力,成就了自己豐碩的果實,而不是化做一束爛藤,去纏死名花。
可是,總覺得,在懂得自己的人群里散步,是更愜意的事吧,否則便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而文人之間,最具備成為知音的條件,因而也最應(yīng)該相親,而不是相輕。
將軍拔劍,有人愿做長風(fēng),繞其獵獵戰(zhàn)旗,該是多么美好的事!如此,一個人的明亮便能照亮另一個人的明亮,兩個人一起抵御寒涼;一些人的明亮便能連著另一些人的明亮,文字的世界里就會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