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學院 陳韻竹
川端的文字最細膩、最柔軟,也最易震撼人心,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不同于那些故作姿態(tài)的市場化“寫者”,他們往往太過講究篇章結構和對話而疏忽了讀者想透過文學作品帶給他們內心真正期許的美感,換句話說,他們還不夠細心。而川端則是一位恪守日本民族傳統(tǒng)且有態(tài)度的作家。從作品偷窺作家,不難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對純美的東西有著極度偏執(zhí)的人,他筆下的女性形象無一不“美”得無以復加,不過這種美往往摻和了“哀”的成分,也正如日本民族傳統(tǒng)美學中的物哀精神,即借物的逝去隱喻人的種種如命運那般的東西,川端將它發(fā)揮到了極致。
《雪國》以一位名叫島村的西方舞蹈研究家與當?shù)匾晃幻旭x子的藝伎以及一位萍水相逢的純情少女葉子之間的情感糾葛,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哀怨冷寂的世界。這是一個恍若夢境的故事。島村初見葉子時是在火車上玻璃窗的倒影上,余暉下照顧行男的葉子令島村著迷,從此心存好感。不過這一幕也同時寓示著她近乎悲慘的命運——本是妙齡女子卻與暮景一同逝去,讓人心存憐惜。
駒子不同,她算是故事中唯一令人欣慰的暖色調了。在嫩綠的群山中,駒子的脖頸淺淺地映上了一抹杉樹林的綠;白雪皚皚的清晨,梳妝鏡中襯托出的紅紅的臉;與島村分離時的任性執(zhí)著和不舍、相視時因羞澀而低頭緋紅的臉頰、和島村急促熱情的談話、安靜卻焦灼的等待……這些都是溫暖欣然的,也讓她的形象變得鮮活可愛起來?!堆﹪分旭x子是真心愛上島村的且難以自持,島村清楚地知道駒子迷戀上了他,但他同時堅定地認為駒子的愛情追求甚至她生存的本身就是徒勞的,可悲的。明知是徒勞,卻也不好說出口,他在駒子為愛情而愛情、為生活而生活這一女性悲哀的苦海中漂蕩著,他的內心為苦澀所浸泡。他傾心葉子,葉子可望不可及,這種虛無感一直縈繞著他。駒子對他只是幻想中的假象,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而正是這些幻想中的假象才維持著駒子一直心存希望。她愛他,但是他卻沒有。駒子,這樣一個執(zhí)著單純的女孩,她性格中的這些成分也注定她在雪國不能久留,她并不屬于這里,就連她的出現(xiàn)甚至都是徒勞的。如果說葉子的意外死亡令人覺得疼痛,那么駒子的虛無更令人疼痛。
她臉上純潔的緋紅會逐漸褪去,靈魂也會在雪國的冰冷中被吞噬。在冰凍大地上,縱然有千萬火種也不能燃燒,駒子的存在就是這樣的微不足道。實際上,葉子死去時,駒子的形象也就隨之幻滅了,她注定不能把那抹緋紅留下,雪國的凄冷已成宿命。當凄冷已成宿命,那團火焰的熄滅或許比死寂更加令人疼痛吧。
在雪國中,所有自然物都隱藏著一種情感,從自然物中欣賞,進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文學的美?!吧筋^上罩滿了月色,這是原野盡頭唯一的景象,月色以淡淡消去,不禁使人產生冬夜料峭的感覺。”在欣賞月色的同時隱藏著對一種愛和宿命的哀愁。島村觸碰到的駒子,是冰冷的,撫摸她濃密的黑發(fā)時感受到的卻是雪國夜的料峭,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層薄薄的、無法戳破的膜。很少見駒子這樣敢愛的女子,駒子的熱烈和島村的日漸冷漠一同灼傷了我。駒子和葉子的命運就像雪國中悠悠飄零的雪花,這般哀婉動人。也就像這飄零無歸宿的雪花,她們的身份只是藝伎,縱然努力擺脫,也只是徒勞無功。你可以憐愛它,但只能看見它在手中慢慢消融,而你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