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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就是余光中


  總以為雪跟詩有關,不僅僅是喜歡臺灣詩人洛夫的詩集 《葬我于雪》。2017年12月14日,泉城飄落第一場雪,伴雪而至的是,朋友在微信里轉發(fā)來余光中去世的消息。我想了很多,想到詩人和詩的點點滴滴。雪潤人,人近詩。
  若干年前一個飄雪的冬夜,我與幾個詩人在某酒館里吹牛。說到詩,說到余光中,有位初入詩壇的小伙子對余光中有點兒微詞,曰: 《鄉(xiāng)愁》那樣的詩,閉著眼一天能寫幾十首。另一位寫了若干年詩的詩人正色道,問題是人家余光中寫出來了,你嘰嘰歪歪的,寫了那么多,能留下一行嗎?留下一行就了不起。沒有影響,說你的詩多么厲害,都很牽強。余光中就是余光中,他就是這個樣子,不會按你的要求寫詩,他好不好,孬不孬,五十年、一百年,甚至五百年之后,自然見分曉,誰也管不了。我說,看著好,就多看看,看著不好,就少看,或者干脆不看。與那位我尊敬的詩人一起出來,在雪地上,腳印很清晰,那位詩人指著腳印道,現(xiàn)在還能留著,風一吹就沒了,思想的痕跡能鐫刻在別人心上,那就太難了。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 “目空一切,也是病。”
  與詩人孔德平先生談到余光中,他說, 《鄉(xiāng)愁》中,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是一灣淺淺的海峽,這些意象只要用心,都能寫出來,但是 “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太厲害了!沒有切身體會,是絕對寫不出來的,這是要挖心扒肺的啊。余光中有些詩,雕琢的痕跡太重,但是這兩句是自然而真切的流露,是平常心、家常話,大詩情,它給你留下想象空間。所以說,余光中單憑這兩句,就很了不起,就有大師氣象。他是有特色的,他是中國新詩以來一朵不可替代的花,或者是一枝不可替代的玫瑰。我們提倡百花齊放,不是讓你放成一個樣,應該是一朵花,開出千種風姿,而不是一千朵花開出一個面孔?!笨椎缕嚼蠋熣f的 “挖心扒肺”四個字。形象,深刻。
  我沒有考證, “鄉(xiāng)愁”一詞,是不是余光中的發(fā)明,但是就我的閱讀經歷,覺得 “鄉(xiāng)愁”因余光中而走入大眾。 《鄉(xiāng)愁》寫于1972年,時年我7歲,要等到17歲才看到,抄在了作業(yè)本上。
  后來我喜歡的臺灣詩人洛夫也寫到鄉(xiāng)愁。洛夫離開祖國大陸到臺灣生活了30年后,訪問香港,參觀落馬洲,隱約見到望遠鏡中的故國山河,詩人的心情異常激動,寫出了著名的 《邊界望鄉(xiāng)》,開頭是: “說著說著/我們就到了落馬洲/霧正升起,我們在茫然中勒馬四顧/手掌開始生汗/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xiāng)愁/亂如風中的散發(fā)/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遠山迎面飛來/把我撞成了/嚴重的內傷”。結尾是: “故國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來的仍是一掌冷霧”。 “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xiāng)愁”,洛夫的這首詩,有沒有受到余光中的啟發(fā),不得而知,但是他們抒發(fā)的濃烈思鄉(xiāng)情感是一致的。
  90歲的余光中老人走了,留下了他的詩作,他把詩作全部交給了讀者,交給了時間,時間最公正,也最可怕。余光中在抗戰(zhàn)期間在四川讀了5年中學;晚上在窗前做作業(yè),窗外常有蟋蟀伴唱。1982年6月身居臺灣多年的他給流沙河的信中談到蟋蟀,詩人流沙河有感而發(fā),作 《就是那一只蟋蟀》以為唱和。這是詩壇佳話,佳話源于有感而發(fā)。余光中,有時是酵母,我看到報道,王鼎鈞的 《關山奪路》,齊邦媛寫下《巨流河》,就是受到余光中的影響,影響了別人,才算真正的詩人。
  不跟老人爭短長,不跟詩人比高低,想想我能從他身上學到點什么吧。望著門前紅玉蘭枝頭上頂著的雪花,我想用洛夫的《葬我于雪》來悼念余光中:“用裁紙刀/把殘雪砌成一座小小的墳/其中埋葬的/是一塊煉了千年/猶未化灰的/火成巖”。
  (作者系我校中文系校友,《大眾日報》高級記者,曾獲山東省劉勰文藝評論獎、第二屆老舍散文獎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