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
水墨春秋祖國萬歲">
電子報
電子報

我慶幸自己生逢其時,更感謝我所任教的華東師范大學:您雖然不是我的母校,但卻讓我圓了自己的兩個夢,并讓 這兩個夢,完美地融為一體———大學老師。 圓 夢 □ 鄭憶石

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
水墨春秋祖國萬歲







  我有兩個夢:一個是當老師,一個是 上大學。
  當老師是我自幼的理想。
  從小學二年級學寫作文起,每年的 語文題目中,總有“我的理想”一類。其 他同學寫“當工人”、“當解放軍”、“當 革命干部”、“當醫(yī)生”……,我總是不厭 其煩地寫“我長大了要當老師”。
  這個夢源于我生長的環(huán)境。我家住 在學校。每天清晨,早自習的鈴聲喚起睡 夢中的我。每天中午,大喇叭里“公社是 根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 “我們像雙翼的神馬,奔馳在草原上 ……”的歌聲,讓我感覺肚子不那么餓。 每天晚上,哥哥姐姐們都上自習去了,獨 自在家的我望著教室通亮的燈光,似乎 不再害怕房梁上打架的老鼠。生病在家 時,窗外的朗朗書聲,學生們課間的嬉笑 打鬧聲,讓我感到不再孤獨。
  我母親是化學老師。只要知道她在 底樓教室上課,我就會偷偷趴在窗戶邊 看。她講課時飛揚的神采,忽高忽低的聲 音,忽而嚴肅忽而微笑的表情,手揚黑板 刷的姿勢,都讓我著迷。偶爾,她會帶我 到實驗樓。試驗用的瓶瓶罐罐,其中產生 的各種反應,變幻出的各種色彩,都讓我 感到神奇。而她讓學生掌握了產生這些 奇妙變化的知識、技能的本事,更讓我感 到神奇。印象中的母親,幾乎從來沒在晚 上12 點以前上床睡過覺。常常是我一覺 醒來,看見她還在燈下批改作業(yè)。翻身下 床,悄悄地躲在她身后,看著她在一道道 作業(yè)題下劃出的紅勾,懵懵懂懂的我似 乎懂了幾分“老師”的責任。
  上大學是我從小的渴望。
  我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因車禍去世 了。所以,我打小頭腦中沒有“父親”的 概念。在我稍懂事時,從到我家“拜年” 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口中,我知道 了父親曾是“西南聯(lián)大的高材生”(其實 他們弄錯了,父親畢業(yè)于浙江大學機械 工程系)。我對父親的“印象”,就是從 “大學”開始的。
  我10 歲那年,大哥考上了清華大 學。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后,當郵遞員 在樓下大喊:“拿錄取通知書”時,樂開 了花的母親一反平日的嚴肅,站在走廊 里大聲說著“第一志愿第一專業(yè)”,生怕 左鄰右舍聽不見。父親去世后,撫養(yǎng)我們 五個子女的重擔落在了母親一個人身 上,母親的辛苦和家庭經濟的困難可想 而知。然而,她卻在為大哥置辦赴京的衣 被時,給我們四個當?shù)艿苊妹玫拿咳俗?了一件新衣服。大哥臨走的前晚,母親讓 我們穿上新衣去照相,我好奇地問:“媽 媽,現(xiàn)在還沒有過年,為啥要穿新衣 服?”。母親說:“哥哥考上了大學??!” 哦,原來上大學可以有新衣服穿,可以照 相,可以一年過兩次年。要是哥哥姐姐們 都考上大學該多好,我就可以多過幾個 年了。
  大哥到北京后不久,給家里寄來一 張照片,天安門背景前的七個大學生,清 一色的補丁衣褲,全都咧著嘴笑。第二年 寒假大哥回家過年,看見他衣服上別著 的?;?,我就想戴上該有多體面。一天, 母親叫我上街交信,我悄悄取下哥哥的 ?;談e在棉襖上。一路上,迎著大人們迷 惑的目光,我胸脯挺得老高,朝他們傻傻 地笑。我纏著大哥要他講大學,問“照片 上的同學,他們的爸爸媽媽干什么工 作?”哥哥說:一個當工人,兩個當農民, 一個殺豬,一個剃頭,另外一個跟媽媽一 樣———當老師?!贝蟾缦蛭覀兠枋銮迦A 園,學蔣南翔校長的開學致詞,講70 歲 的體育老師馬約翰一口氣做幾十個俯臥 撐,說學校的口號是“健康地為祖國工作 50 年”,因此同學們每天下午都去操場 鍛煉。大哥的講述,勾起了畢業(yè)于金陵女 子大學化學系(今南京師范大學)的母 親,對自己大學生活的美好回憶:“皇 宮”般的校舍,堂課上提問不斷以激發(fā)學 生思考的外國女教授,立志“教育救國” 而獨處終身的校長吳貽芳……。這一切, 讓我對大學感到既親切又令人神往。
  “文革”中斷了我的大學夢,當老師 更是無從談起。
  當哥哥姐姐們“上山下鄉(xiāng)”后,我參 加工作進了工廠。每天早出晚歸,沒有多 少時間可以看書學習。不甘心一輩子再 也沒有書讀的我,就每天背個放著書本、 練習簿的包去工廠,利用上下班的路上 或午休的時間,背背單詞,做做習題。后 來,廠里也曾下達過一個推薦“工農兵” 大學生的名額。天真的我完全沒有想到, 在那種混亂無序的社會環(huán)境下,這種好 事根本輪不到我這類“臭老九”家庭出 身的人。結果自然是一場空,還招來一番 冷言惡語。心里的苦悶、迷茫無以傾述, 我的大學夢何時能圓?
  是改革開放重新點燃了我“大學 夢”的希望之火。
  撿起一度擱置的書本,我開始了緊 張的備考。廠里經常加班加點,可利用的 復習時間十分有限,常常是夜半還捧著 書本的我,被母親反復催促著睡覺。大半 年“早晚只見星星月亮”的功夫總算沒 有白費。當高考成績單發(fā)下時,我就知道 自己離“大學”夢圓只有一步之遙了。填 志愿時,我不假思索全寫了“師范學 院”。當收表的工作人員提醒我“重點大 學一欄不能空著”時,我問同去填表的二 哥怎么辦?他說“填四川大學吧”。于是, 我照著報紙抄下了“四川大學”,又依次 抄下了“哲學系”。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 一刻,我正在車間裝面粉。那晚,我睜眼 到天亮。那年,我24 歲。
  改革開放讓我終于圓了14 年的大 學夢!當年,我們家三人參加高考全被錄 取,大哥也重回久別的校園繼續(xù)深造。我 們兄妹四人不約而同地說了同一句話: 感謝時代!感謝鄧小平!
  懷著“為中華的崛起而讀書”的理 想,我開始了“三點一線”的生活。每天 都恨不能把吃飯、睡覺的時間用來讀書。 寒暑假回家,包里除了必需的換洗衣服, 就是鼓鼓的一包書。為了觀測火星天象, 夜露浸透衣衫我毫無感覺。為了搶占圖 書館座位,我一整天腳不沾宿舍。為了弄 懂專家的講授,我翻閱資料、整理筆記到 晨曦微露。為了辨明問題,我們的“臥談 會”一直“開”到天明……。記住了柏拉 圖、老子、朱熹、薩特,明白了“知之非艱, 行之惟艱”、進步與代價的“二律背反”。 博學的老師讓我欽佩,哲學讓無知的我 學會了思考社會、人生、世界。四年的 “補課”,為我后來圓夢“老師”,打下了 堅實的基礎。
  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北京。雖然“一 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機關 工作十分清閑。然而,揮之不去的“老師 夢”讓我始終沒有放下書本。幾經爭取 報名資格,一番重新起早貪黑,我終于在 33 歲那年,再次回到闊別五年的校園,成 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的研究生。三年 光陰眨眼過去,知識、思維能力的“更上 層樓”,給了我當大學老師的信心。畢業(yè) 之際選擇工作崗位,在出版社、機關、高 校之間,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和母親、大哥時 常聊起各自上大學、當老師的經歷。
  雖然,在母親的記憶中,校園生活也 曾溫馨浪漫。然而,在那國破家亡的年 代,當她不得不隨著學校從南京遷往成 都;當日機轟炸前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天 際;當沖天的氣浪帶來河沿重疊的尸體; 當她掙扎著抬起血淋淋的同胞,不分晝 夜地救助難民……,大學生涯留給她的, 則多是屈辱、慘烈、血腥、悲憤。
  雖然,以教師為終身職業(yè)的母親,當 看到芬芳的“桃李”們學業(yè)、事業(yè)有成 時,她的臉會笑成花朵。但是,每當她憶 及解放前飛漲的物價,領到工資后的第 一件事就是買米;說起“六臘之戰(zhàn)”(每 年的1 月和6 月,學校要給教師下聘書, 沒接到聘書就意味著丟掉飯碗)時老師 們的惶恐不安;談起“以階級斗爭為綱” 的年代,唯恐講錯了話的謹小慎微;講到 “文革”期間作為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 子,被“打翻在地”后人格、尊嚴的不復存 在,她的臉上,便春風不在而滿是陰霾。
  雖然,在大哥的記憶里,校園生活也 曾陽光燦爛。但是,當他講到在計劃經濟 體制下物質匱乏的年代,為了省錢,他吃 飯常常不買菜,穿鞋怕磨壞常常打赤腳, 衣服補了又補,最后由單衣變成了夾衣 時;當他憶起那個政治至上的年代,同學 們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全身心投入“運 動”、“革命”時,大學生活于他,又添了 幾絲苦澀,夾雜著些許困惑與無奈。
  我是迎著改革開放的初陽踏進大學 校門的。不用驚恐戰(zhàn)亂炮火,不用空耗青 春生命投身“靈魂革命”。上大學的我, 得以輕松坐擁校園美景,能夠一天兩頓 吃上回鍋肉,可以靜心全力攻克知識堡 壘,擁有母親、大哥不曾有過的安寧、祥 和的生活環(huán)境。
  我是乘著“科教興國”的東風走入 老師行列的。沒有了“明天到哪里找飯 碗?”的焦慮,沒有了“夾著尾巴做人”的 憂懼。當老師的我,面對文海書山的浩瀚 險峻,歡快魚躍自由跋涉;面對一臉真誠 的學生,大膽說出所思所想;面對筆端流 淌的潺潺思溪,品嘗體味內心酣暢;面對 一年兩次的寒暑假,備課、做科研課題, 干自己想干的事,閑暇之余,也去看看云 海風光,聞聞青青草香……。在大學做了 近20 年老師的我,先后獲得?!皫煹聵?兵”、“奧立孚獎教金”、“優(yōu)秀任課教 師”等獎項。
  每逢此時,母親、大哥總會感慨:還 是你,趕上了好時光!
  我慶幸自己生逢其時,更感謝我所 任教的華東師范大學:您雖然不是我的 母校,但卻讓我圓了自己的兩個夢,并讓 這兩個夢,完美地融為一體———大學老 師。 (作者系我校哲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