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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阿炳


  一壺清酒,一把二胡。當熟悉的旋律隨淡月之華光靜靜流淌之際,我們總能把這種意境和一個名字聯(lián)系起來。是的,阿炳!
  阿炳的一生,冥冥中似乎注定要和《二泉映月》聯(lián)為一體。這位五十幾歲便匆匆而逝的民間藝人,留給后人的只有包括《二泉映月》在內(nèi)的六首弦樂以及無錫城內(nèi)一幢銅黃斑駁的阿炳故居。當然,還有一個有關(guān)瞎子、二胡與命運的傳說。
  時光的帷幔悄然開啟,使我們分明看見了光緒十九年8月17日降生在無錫雷尊殿旁一合山房內(nèi)的男嬰。是的,他就是阿炳。而此刻抱著他的,正是阿炳的父親、雷尊殿道長華清和。從此,阿炳就在這座道觀里生活了下來。用的是父親取的名字———華彥鈞。阿炳長得清俊,嗓音條件也好。華清和有感于阿炳的悟性,從小便苦苦訓練阿炳,希望兒子在音樂上超過自己。
  阿炳也很用功,跟著“師傅”(華清和有苦衷,一直瞞著阿炳的身世,直到去世前)。一路走來,竟然諳熟了二胡、琵琶、長笛等好幾種樂器。
  據(jù)說他可以將琵琶舉過頭頂流暢彈奏并且可以用二胡模仿人談笑、嘆息的聲音。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二十二歲那年父親辭世,阿炳從此無依無靠,在雷觀殿以當家道長的身份孤單生活。命運的轉(zhuǎn)折并沒有使他失去方向。阿炳依然是那個阿炳,活得瀟灑也活得有骨氣。有空的時候阿炳經(jīng)常給無錫的百姓表演二胡、琵琶等樂器,大家都很喜歡他。漸漸地,阿炳能拉會唱的名氣傳開了。
  可惜阿炳年少輕佻,誤入歧途,染上了鴉片,從此沉淪不拔,直至雙目失明被其他道士從雷觀殿趕了出來。之后,他只得靠著一根柱杖在“黑暗中向前行走”,孤苦無依。族人憐其凄苦,遂安排其與寡婦董彩娣走在了一起,從此夫婦二人便相依為命,過上了靠在公共場合彈唱的賣藝生活。也就是在此期間,阿炳創(chuàng)作出了如今聞名世界的民樂經(jīng)典《二泉映月》。據(jù)鄰居回憶,阿炳整日辛苦彈唱,卻有時連溫飽都解決不了。每到此時,夜晚便能聽見《依心曲》(當時《二泉映月》還沒有名字,鄰居們習慣稱它這個名字,阿炳叫它“自來腔”)一遍遍地從小院里傳出。月光如水,琴聲如泣,甚是凄涼。
  時光輾轉(zhuǎn)到了新中國成立初年。中央音樂學院的一些有識之士認識到搶救民間音樂的責任重大,特意委派音樂界巨擘楊蔭瀏教授等人千辛萬苦前往無錫尋訪阿炳。他們知道,晚一秒鐘都可能鑄成終生的遺憾。此時的阿炳已經(jīng)重病在床,隨時可能離去。當楊教授對阿炳說明來意后,他伸出清瘦的、布滿老繭的手示意妻子扶他起來……來到錄音室,楊教授拿出當時進口的鋼絲錄音機,并告訴阿炳可以開始了。阿炳接過二胡,稍微調(diào)了調(diào)弦,便開始拉了起來。一把冰冷的二胡在他手里仿佛活了一般,變得會流淚、會說話,述說著這位民間藝人一生的坎坷和對命運的控訴。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這次一共錄了六首曲目,包括二胡曲《二泉映月》、《聽松》、《寒春風曲》和琵琶曲《昭君出塞》、《龍船》、《大浪淘沙》。據(jù)當時在場的南京師范大學黎壽松教授回憶:錄音的時候,阿炳因為身體很不好,手勁也不夠,琴也是臨時找的,所以錄音保存下來的《二泉映月》并不是效果最好的……但阿炳自己最得意的《梅花三弄》因為錄音鋼絲不夠而沒有錄制。
  他終于沒有等到那一天……三個月后,阿炳即辭世。享年五十七歲。
  阿炳是一個好人,他重鄉(xiāng)土之情,重名族氣節(jié),于紛亂之世恪守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氣概。黎壽松教授在回憶錄里寫到:“阿炳最后一次演出是1950年9月25日,也就是錄音后的第5天?!⒈现◇w出門,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在話筒前演奏。阿炳一開始彈是琵琶,后來有人叫著要阿炳拉二胡。我和妻子就叫阿炳注意身體,不要拉。阿炳說了一句:‘我給無錫的鄉(xiāng)親拉琴,拉死也甘心?!又屠鹆怂恢硕嗌俦榈摹抖吃隆?。臺下掌聲和叫好聲不斷,阿炳聽見就脫下頭上的帽子點頭示意……”
  阿炳的手是和他的脊梁連在一起的。又一次,國民黨軍閥湯恩伯要阿炳給他的十三姨太唱生日堂會,阿炳斷然拒絕,遭到一頓毒打,可阿炳毫不屈服,并編了唱詞,拉起二胡痛罵他們。甚至后來失明的時候,阿炳也不忘國仇家恨。他恨日寇,用親自編唱《十九路軍在上海英勇抗擊敵寇》的新聞,并用二胡演奏《義勇軍進行曲》。
  十一月的無錫冷雨紛紛,來這里游賞的人們總不忘到惠山東麓的阿炳墓前拜謁一番,或者和墓前立的阿炳銅像合影留念。那口因唐代茶圣陸羽品為天下第二而被俗稱“二泉”的惠山泉依然清冽如昨。只有那“朝霞相伴夕陽斜,胡琴盲杖乞天涯”的意境已不復存在。又或者將永遠存在……悲哉壯哉,嗚呼阿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