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
電子報

守望時光


  我想和你守望的時光,在季節(jié)更替嬗變中追尋著世間的情分與安穩(wěn)。
  那一天的夢里,我見了舊日的庭院。溫柔深厚,青磚黑瓦,矮墩墩的舊墻,四處攀緣的牽牛花,牽引出一片濃青艷紫的繽紛。夢里,我赤腳追尋,追尋著一份安穩(wěn)熟悉的世間情分。
  春已至,日光暖暖,微風(fēng)繾綣。姥姥常常會拿個馬扎坐在庭前,手里頭拿著針線,低頭縫補(bǔ)著棉布衫,細(xì)細(xì)密密的針線在她輕巧的手里快速地來回穿梭。陽光照在她肩上,側(cè)臉被曬得稍有些許暖意。我也會搬個小矮凳,依偎在她身旁,偶爾幫她穿一下針,引一截線。地上,放著一臺收音機(jī),纏綿悠長的曲聲,低低地回蕩在院子里。老貓阿慈在頹唐的斷墻下,無聊地伸伸懶腰,搖搖擺擺走過來,斜躺在姥姥腳下,少頃,沉酣而去。明媚的陽光把一圈圈浮動的光影,從院外那一團(tuán)油亮的濃綠中傾灑下來,陽光落地的響聲,彌漫在沉靜中,異常清晰。
  正夏時,暖煦微霄中,東間閣子里,彎唇淺笑的姥姥在南面窗邊的床上,佝僂瘦小的身子輕斜著,懷里抱著一個女童。窗戶里偶爾漏出的幾點(diǎn)光,溫柔又朦朧。她那雙皺得如同粗礫樹皮般的手,輕輕搖曳著破舊碩大的蒲扇,隨著扇動,她手背上猙獰的青筋,曲曲折折蜿蜒開來。搖呀搖,搖啊搖,搖盡了她懷里的溫馨,搖醉了我夢里的芬芳。她眸眼盈盈,望著女童,有節(jié)律地輕輕拍打著,漾漾的眼波仿佛盛了一碗糖漿般膠著的溫軟。皺紋細(xì)密的眼角,流露出溫和的笑意,這種笑意的內(nèi)涵,正由靜默的庭院緩緩注釋。扇柄稍微搖動,發(fā)出清風(fēng)的聲音,在女童的夢里,翩躚出爛漫的山茶花。這景象,在我的夢里溫存,消隱了近促,消隱了憂愁。
  及仲秋,天空藍(lán)得格外高遠(yuǎn),空氣干凈清冽,陽光清澈。院子里,玲瓏可愛的石榴破口大笑起來,露出一口皓齒,透明光嫩;澄黃的柿子,壓滿了枝頭,明晃晃地絢爛了孤芳的清霜。
  又深冬,廚房里的火灶,塞進(jìn)干柴,火苗閃耀,玉米桿和松枝發(fā)出噼啪脆裂的聲音。院子里,雞鳴狗叫的聲音,從水缸里舀水的聲音,碗盤碰擦的聲音,忙碌而迅疾的腳步聲……種種聲音,驚動了一個尋常的清晨。我躺在被窩里,不愿起身穿衣,蓋著的棉花被子是有些分量的,但很暖和,只有露在外面的鼻尖有些冰涼,躺在微寒的清晨里,看著暗處火焰跳動著的光亮,身邊交織著熱鬧的聲響,心里非常妥帖?,F(xiàn)在想來,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惆悵和不安。
  夢醒,物是人非。
  這庭院,似乎依舊是一派歲月綿長、人間靜好的氣氛。這些景象留在心里,好似無意之中納入懷里的珍珠,熠熠發(fā)光。而我為這綿密富麗,心生了驚怯。
  我在鄉(xiāng)村的庭院里長大,擁有豐足綿長的童年,是幸會的際遇,在坦然自若的安穩(wěn)中,時光盛開出永恒,學(xué)著佛祖,拈花微笑,了悟緣起而聚,得未曾有的微小和冗長,這與人世的動蕩沒有關(guān)聯(lián)。
  萬物無心,人間情忘,我對舊庭院的情分,我對虛度過的時光的緬懷,使我與世間還保存著微茫而超脫的距離。
  陽光明亮,窗外的舊墻上,蓊郁的爬山虎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生生不息。一切事物老得這樣快,我喜愛在洶涌的時光洪流中,消磨那些盛開過的時光。
  日影飛去,在時光中安穩(wěn)守望、絢爛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