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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溫度


  年齡大了,忽然發(fā)現(xiàn),要解讀幸福并非易事。
  平時大家閑聊,對于事業(yè)對于生活對于其他種種,多半牢騷大于幸福。
  如果說這是人到中年的困惑與無奈,那么其他年輕人呢?辦公室里有很多大學(xué)生助理,每每問及“幸?!边@個話題,他們的態(tài)度也多半支吾:幸福?這個真不好回答。再多問,有的人對學(xué)業(yè)對未來迷茫;有的人對于形象自卑不自信;有的人對于愛情向往卻遲疑……簡單來說,因為多了很多羈絆,幸福感變得遲鈍而朦朧。大部分人未必能說出具體的幸福細則,但是多半對于不幸福的明確指向能夠侃侃而談。甚至于我們公認的一個形象氣質(zhì)俱佳,學(xué)業(yè)優(yōu)秀的一個女孩也不認為自己幸福,原因有些滑稽:自己的五官比例不是最好,所以時常糾結(jié)……這種放大不幸福感的情緒基本還是存在于成年人世界中。曾幾何時,孩童時代的我們,雖然物質(zhì)條件可能并不富裕,卻常常感覺幸福感爆棚。就像我七歲的女兒,平時掛在嘴邊最多的話就是———幸福:一家人逛街,被爸爸媽媽牽著手的她,總會感慨,一家人在一起,好幸福;吃到好吃的食物,總會感慨,竟然有這么好吃的食物,好幸福;即便是在學(xué)校里受到了老師小小的表揚,也會自我肯定:看吧,我也是很優(yōu)秀的,能被表揚真幸?!@應(yīng)該就是不同的“幸福指數(shù)”吧。
  我所居住的小區(qū),有這樣的一對夫婦:兩人都大概五十歲上下,丈夫很正常,而妻子卻是腿腳不便的病人,無法站立,每天都需要坐輪椅。
  雖然我們從未交談過,但是彼此卻很熟悉,因為基本每天我都會遇到他們:丈夫每天清晨都會推著妻子出門,輪椅上永遠掛著水壺和水果;而傍晚,我也基本會在下班途中,碰到丈夫推著妻子回家……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春夏秋冬,始終如一。
  他們原來的住所不是小區(qū)里常規(guī)的單元樓,而是樓下加蓋的平房,類似儲藏室一樣的地方。后來城市規(guī)劃,不少這種加蓋的小房子都屬于違規(guī)建筑,一一拆除了,他們的住所也未能幸免。再后來,他們終于搬進了單元樓,但還是住在一層,大部分時候,他們的活動軌跡依然照舊,天氣晴好時就會外出,還有就是在樓下靜靜坐著。丈夫看上去酷酷的,大部分時間都戴著墨鏡,很少言語;妻子雖然身體不便,但看上去是干凈整潔的,一直蓄著長發(fā),也會經(jīng)常變換發(fā)型,有時候還會用亮色的發(fā)飾點綴。
  一天午后,我從家中去單位上班,碰巧又看到了他們———丈夫在室外給妻子整理頭發(fā)??礃幼悠拮邮莿傁赐炅祟^發(fā),還有些濕,丈夫一邊用毛巾輕輕地擦拭,一邊輕輕地梳著整理著。丈夫不知道在說著什么好玩的事情,妻子不時笑著。丈夫一下下,輕輕地梳著妻子的頭發(fā),間或會有梳下來的掉發(fā),他就一點點從梳子上剝離,歸攏到一邊。
  午后的陽光暖暖的,讓人不自覺會有慵懶的感覺。當(dāng)時大街上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往往,他們的身影如此靜謐卻又如此張揚地跳躍在視線中,我竟癡癡地在不遠處看了許久:對于幸福的直覺感知,在這一刻如此明晰。
  有一次下雨,我們又在大街上相遇。當(dāng)時,他們也是急匆匆往家趕,丈夫推著輪椅都開始小跑了。也可能是速度太快了,突然,妻子輪椅中滑了下來,丈夫立刻跑過去抱住了。大雨中,兩人都很狼狽,可能因為身體沒有知覺,感覺丈夫特別吃力,妻子看上去很著急,開始小聲啜泣。路過的行人都紛紛上去想幫忙,卻被丈夫微笑著一一拒絕了。他拼盡全力把妻子再次抱回到輪椅中,以最快速度整理好妻子的衣服,而后給妻子系好了安全帶,蓋好了雨衣,還給她整理了亂發(fā),擦掉了臉上的淚水,迅速而有條理,而他自己淋著雨繼續(xù)推著輪椅小跑著往家趕。這幅畫面在我的記憶中留存了好久,看上去并不強壯的身影在雨中的那份執(zhí)著與尊嚴,總讓我想起便感覺暖意融融。
  讀林清玄的散文,其中一段話印象深刻:生命的幸福原來不在于人的環(huán)境、人的地位、人所能夠享受到的物質(zhì),而在于人的心靈如何和生活對應(yīng)……我們幸福的感受不全然是世界所給予的,而是來自我們對外在或內(nèi)在的價值判斷,幸福與否,正是由自我的價值觀來決定的。由此,我想到了一個詞:幸福溫度。同樣的一杯水,由不同的人品味,多半是不同的感受,或清冷或灼熱,便有了自我體悟的獨特性。就像這對夫婦,外人眼中的他們,看上去并不算幸福,比如生病的妻子,比如并不富裕的生活,可是,這重要嗎?十幾年間,我心中的他們真的就是幸福應(yīng)有的樣子:恩愛、樂觀,對生活對生命有著從未褪色過的燦爛。那些世俗的目光并沒有成為他們卑微而悲苦的記錄,反而成了他們一路堅守且幸福的見證。平淡日子里的相伴相守該是溫暖而甘甜的吧。
  被譽為20世紀(jì)西方最具影響力的哲學(xué)家之一的維特根斯坦,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話是:告訴他們,我度過了幸福的一生。然而,他的一生又是如何呢?維特根斯坦出生于當(dāng)時歐洲最富有的家庭之一,父親是奧地利鋼鐵大亨,同時也是非常成功的投資人。他那極富音樂修養(yǎng)的母親也是銀行家女兒,把他們家在維也納的豪宅變成了上流社會文化精英的中心。應(yīng)該說,維特根斯坦是名正言順的富家公子,衣食無憂,未來一片坦途。維特根斯坦原本也想遵從父親的希望學(xué)習(xí)工程技術(shù),后來卻無法遏制研究哲學(xué)的強烈沖動并將此作為終生堅守的理想。他的命運跌宕起伏,幸運成為著名哲學(xué)家羅素的學(xué)生,擔(dān)任過劍橋大學(xué)的教授;可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去往奧地利的部隊里干雜務(wù)兵、站哨、管探照燈、管槍械庫和車站,還曾到奧地利南部的山村擔(dān)任小學(xué)教員。雖然出身名門,維特根斯坦一生卻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他把繼承到的所有財產(chǎn)悉數(shù)轉(zhuǎn)贈給兄弟姐妹,拒絕任何形式的家族幫助。甚至于他在世的最后時光,是靠學(xué)生和朋友的救濟呵護度過的。即便如此,維特根斯坦卻從未放棄過自己對于哲學(xué)的思考與研究,一手締造了兩個完全不同卻都有巨大影響的哲學(xué)學(xué)派,其研究成果在現(xiàn)代西方哲學(xué)界獨樹一幟,影響力經(jīng)久不衰。
  維特根斯坦生性孤僻,沉默寡言,然而在哲學(xué)研究方面卻富有激情和創(chuàng)造力。一句“告訴他們,我度過了幸福的一生”,是他對外人眼中“苦行僧”一般的自己,短短62歲人生最滿意的注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自然無法揣度在這顛沛流離生活中的人生況味,或許只有維特根斯坦自己才清楚,那銘刻在生命的起落之間,那蘊藏在心靈最深處純粹而深刻的幸福溫度吧。
  說到底,幸福的溫度,只有自我感知才能最深刻。
  此前,在喝水這個簡單的問題上,我們一家三口一直沒有統(tǒng)一的滿意度。經(jīng)常我倒好了一杯水,自己覺得溫度合適,可以隨時喝,可孩子多半覺得熱了,先生覺得冷了。尤其外出,每次為了喝水問題,三個人經(jīng)常在溫度上各種糾結(jié)。不過這個問題現(xiàn)在徹底解決了。我花了不菲的價格買了一臺進口的直飲機,除了可以凈化水質(zhì),出水也有5種溫度可以選擇,大家終于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幸福溫度。每天在家,大家各取所需,一家人其樂融融。呵,多么實惠且實際的幸福體驗。
  寫完這些文字,感覺釋然,解讀幸福其實也并非難事。很多時候只是我們過度關(guān)注了悲苦,因此忽略了生活中原本可以很簡單的幸福感。所以,就像畢淑敏所言,現(xiàn)在就試著常常提醒自己要注意幸福,就像在寒冷的日子里經(jīng)常看看太陽,心就會不知不覺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