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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傳奇———白描劉老師何苾菲


  2008年的夏天,我搬來一區(qū),住在三公寓。每天路過誠意樓前,中午都會看到一個坐在樹下的老人,有時候周圍會有一些學(xué)生圍著,但是更多的時候只是他一個人安靜地坐著。我肯定這就是傳說中的劉振北老師了———之前看過一些關(guān)于他的報道。
  猶豫了很久之后,再走到那里,就會很小聲地喊一聲:劉老師好。然后迅速跑開,也不管他聽沒聽到,是何反應(yīng)。結(jié)果第二天再經(jīng)過的時候,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我誠惶誠恐地過去,聽他問:你幾年級?。考以谀睦??他說話很費勁,聲音小并且不清楚,需得湊很近。我總是要“啊”“啊”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用我同樣很不清楚的普通話回答。
  他知道我的家鄉(xiāng)是四川以后,握著我的手癟著嘴很難過地說:災(zāi)區(qū)的孩子,災(zāi)區(qū)的孩子!我就告訴他,至少我家那一帶,沒有很大的災(zāi)難,是算幸運的。他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樣就算是認(rèn)識了。
  我不急著考研,不找他要考研資料,我們的對話通常都是天氣好不好、吃飯沒吃飯這樣的話題。正值夏天,有時候他會買西瓜,開始我不大好意思。他會說:“叫你吃你就吃,你這孩子?!辈痪檬侵星锕?jié),他買了很多小月餅給同學(xué)們,當(dāng)然我也分得幾個。然后再不久又要過元旦,他又分批請了同學(xué)去他家里吃餃子。他給我打電話,讓我也去。我有點不習(xí)慣去老師的家里,覺得不自在,就找了拙劣的借口說要考試復(fù)習(xí)沒時間。他說,吃個飯能耽誤你好久時間?又不要你來包,只來吃就可以了。好像那是第一次去他家,當(dāng)日情景仍清晰可見,仿佛空氣中還有餃子的味道。
  這半年,他沒有去誠意樓前的大樹下,因為那里潮濕并且陰冷,于是一直在學(xué)子書店前的臺階旁。我住到了十五公寓,能省點路就不往這邊來。一般他會在前一天晚上打電話:最近哈爾濱天氣是怎樣怎樣,要注意;明天中午到我這里來一趟,有事。不用想我就知道他說的有事無非是給我一兩根香蕉,或者兩塊板栗餅,或者蘋果……我總覺得自己像個討債鬼一樣,慢慢就不愿意去。那回我很大聲地說:老師你不要給我吃的,我不想要。他說:你是災(zāi)區(qū)同學(xué),我要關(guān)心你?!盀?zāi)區(qū)那么多同學(xué),又不是我一個,你給別人!”他很用勁地把我手擒住,也大聲地說:“別人我不認(rèn)識也管不了,但是我認(rèn)識你!”那種感覺,說不出來是怎樣的,可是我不會忘。
  有時候別人送給他一些考研真題,他如獲至寶,然后添加到他的資料名目上。他手已不能握筆寫字,都是請同學(xué)代筆。我曾經(jīng)干過幾次這樣的差事。本來很簡單,只需要寫上這是哪個學(xué)校哪個專業(yè)哪一年的真題,再把頁碼標(biāo)注上即可。但是他要一次又一次核對,連怎么寫都由他一個字一個字說,甚至標(biāo)點符號怎樣都要說到。有時候他說了后面又會忘了前面,于是又再來翻看一遍,組織一遍———這個過程被他整得繁瑣無比,他很多時間幾乎都花在整理資料上了。
  其實說實話,很多資料本身已是沒有什么價值。比如那天看到他的管理學(xué)院1995年至1999年的資料,這都過去十來年的老古董了。其他大部分材料也多是過時無用的。我常常覺得他幫助考研的同學(xué)用了自己全部的心,卻不知道其實我們幾乎已經(jīng)不需要了。他最擔(dān)心的是自己身體不行,無法做了以后沒有人接替他,這些考研的同學(xué)該怎么辦。我很想告訴他,大家都會有自己的辦法———但是始終不敢說。
  前兩天中午,走過步行街的時候,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臺階前,眼睛不知道望向哪里,旁邊還是放著一杯冰淇淋,手里拿著一塊布擦著自己的嘴角。太陽從樹間穿過,他正在光線中間。于是走過去,喊了一聲劉老師,然后也坐在臺階上。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問我假期做啥,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于是含含糊糊扯了幾句。他問:“那天給你打了那么多電話你怎么不接?”我說睡覺了。他說那早上呢,我說還沒醒。然后想了想,我很鄭重地說,老師你別給我打電話了,我自己過來就是。他安靜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啥時候過來,萬一我沒有帶吃的呢?!拔矣植皇莵碛懗缘?。”話還沒說完,他抬手拍我一下:你這孩子。這時候過來兩個女孩,猶豫地問:這里是看手相的嗎?旁邊一人經(jīng)過,恰好聽到了這句問話,很氣憤地大聲喊了句:這是老師!
  劉老師,他好像沒聽見似的,安靜地把目光放在了前方。那里,陽光從樹葉間落下來,好像一個一個的銅錢,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把它們一一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