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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床棉被傳三代





  一床普通的棉被,因為被面的與眾不同,在我們家整整傳了三代。這其中的故事雖然平淡,但卻彰顯了祖孫三輩人一脈相承的審美理念,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說被面與眾不同,并非說它的制作材料特殊,而是指它的花色別具一格。中綠色的底子上,間隔有序地排列著無數(shù)圓圓的白點和紅點,白點稍大,紅點略小,望上去就像綠色的草坪上均勻地撒著的潔白珍珠和紅色珊瑚豆,給人以生機和活力之感。正是因為這一"特殊因素",爺爺、父親和我才都深深地愛上了它,它也因此成為前后四十年間我家祖孫三代人的忠實"貼身護衛(wèi)"。
  這床棉被的最早主人當然是我爺爺。新中國成立之后,出生入死十多年、先后打過日本鬼子和老蔣的爺爺,聽從黨和國家的安排,由部隊轉入地方,在濟南一家國營大型企業(yè)做了保衛(wèi)科長。由于奶奶與我們一起住在距濟南很遠的老家,無法顧及爺爺?shù)纳?,所以穿什么樣的衣服和蓋什么樣的被子,就全由爺爺自己做主了。
  從棉被被里邊角上印有的"66.11青島東方棉織廠"字樣上推測,這床被子當面世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那時,轟轟烈烈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在中華大地上早已拉開帷幕,全國上下到處是一片"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呼聲。此種情景下,穿慣了軍裝又干著保衛(wèi)工作的爺爺,在為自己選擇御寒的棉被時自然就不會選當時流行的那種大紅大綠的寬幅大花被面了。不慕俗氣,不落俗套,爺爺便選擇了這床中綠色的底子上間隔有序地排列著無數(shù)圓圓的白點和紅點的特殊被面。由于不是專用面料,被面是用兩幅窄面臨時拼接起來的,加上配的是潔白的純?nèi)嗽烀薇焕?,所以整床棉被成品在當時"全國一片紅"的"底色"上,顯得格外素雅和莊重,由此也便成了我們家的"傳家寶"。
  1974年秋天,爺爺因病提前離職回老家休養(yǎng),這床棉被自然也就隨爺爺回了老家。其時,已做了十六年小學教師的父親,每年的寒假都要參加公社教育組組織的業(yè)務培訓。由于當時條件有限,集訓的教師大都住在學生放假騰出的宿舍里,且鋪蓋要自己帶。父親不喜歡母親給縫就的那床新表新里新棉花的大紅花被,便拿其與爺爺奶奶交換,把爺爺蓋了七八年的這床棉被做了自己參加集訓的"行頭",既對爺爺奶奶盡了孝心,又遂了自己的心愿。自此,拆了縫縫了拆,這床棉被又陪父親度過了五六年的時間。每次集訓休息時蓋在身上,父親總覺得比蓋那輕飄飄的新花棉被來得嚴落和踏實,起床后疊成"方塊"擺在床上,眾"紅"(其他教師們帶的多為大紅花被)叢中只此一"綠",頗有幾分軍人行頭的規(guī)整與威嚴。父親之所以喜歡它,原因正在于此。
  1980年7月初,歷經(jīng)三天大考之后,面壁苦讀十年的我,終于在這年的初秋時節(jié)收到了大學本科錄取通知書。打點行李啟程時,出于同樣的審美觀,我也相中了這床棉被。父親說:"帶上吧,天冷的時候蓋在新被子的上面,壓風!"于是,十四年前由爺爺購買的這床棉被,在在老家陪伴了父親六年教學生涯之后,又被裝進爺爺工作時用過的柳條箱,隨我一起重新回到了省城濟南。
  省城求學期間,這床棉被一直陪在我身邊,伴我度過了四個嚴冬;大學畢業(yè)后,它又被我?guī)У焦ぷ鲉挝?,用于冬天御寒;兩年后成家時,它又登上"大雅之堂",成為我迎娶新娘的隨身家當。一年又一年,每到冬天最冷的時候,我就把它拿出來加在新被之上作為壓風的工具,直到前些年才將其變蓋為鋪,做了褥子。
  近些年來,隨著制作被子里外面料的不斷翻新,在我們家傳了三代的這床棉被漸漸顯得"落伍"了。但每次拆洗時,被表的顏色始終一點也不褪,被里子反倒越洗越潔白越洗越柔軟,無論怎樣用力對二者進行撕扯,都不見絲毫破裂。成家后用過的好幾床棉被表里都換過了,這床棉被的表里卻仍然品質依舊地堅韌著,讓我至今不忍心舍棄。為此,我曾不止一次地感嘆:特殊年代里的人們,摻進政治生命做材料,一心一意紡織而成的被面與被里,與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純粹為了掙錢三心二意紡織而成的被面與被里,質量就是不一樣?。?br>  今年秋天,兒子在苦讀了十多年之后,也如當年的我一樣,順利地考上了大學。因為住的是學生公寓,通知書上說"被褥之類等生活用具,學校全給準備好了,只要花330元錢就能領到一套",由此,這床在我們家傳了三代四十年的棉被已不可能再傳給第四代,赴六朝古都南京在兒子身邊"履新"了。但這床被子的故事卻有寫下來的必要,我要把它講給兒子、拿給兒子看。記取這段"革命家史",或許他會從中受到某些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