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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穿過文蔭路




  她說:“頭仰起來,把手舉過你的頭頂,挺起胸,腿抬高!想象這是跳傘的最后一刻,前方就是懸崖峭壁,我們就要飛起來啦!”我張大了嘴巴呼吸,好像什么都看不清,前面一片混沌,她的聲音仿佛從某個回音壁上飄過來一樣,隱隱約約的。我照她說的那么做了,我的手臂高舉,我的頭仰成75度,如果你站在我的側面,會看到一支飽滿的弓疾馳而去。這么做的后果是:我的靈魂仿佛被拋在了身后———還有隨之而來的肌肉拉傷。
  她叫明月,我因跑步而結識她。如果她現(xiàn)在打算向人介紹我,她也會說:“她叫明月,我因跑步而結識她。”我倆擁有一模一樣的姓名,卻一直都“瞞著”對方,20多年來,安穩(wěn)而平和地生活在各自的故鄉(xiāng)。誰能想到多年以后我們竟會在同一所大學,因為同一個愛好而認識呢?我不禁佩服起那些冥冥中注定的事物。
  明月說:“明月,你喜歡跑文蔭路,還是東操場?”
  我說:“我喜歡跑東操場,一圈一圈地超過那些在我前面的人,這很有成就感,明月?!?br>  明月說:“明月,你喜歡早上跑還是晚上跑?中午肯定是不跑的,我想我們都需要好好地睡個覺?!?br>  我說:“我喜歡晚上跑,明月。”
  我又說:“我們說話的時候叫對方的名字,就像在跟自己說話一樣?!?br>  明月大笑,這次沒有再喊我的名字,表示她和我的想法相同。
  明月告訴我,她的名字來源于一首歌。她的媽媽最喜歡聽王菲的《但愿人長久》,“每次周末,媽媽做家務,音響里都會放這首歌,接著就是《開到荼靡》《紅豆》……我從小就會唱這些歌啦。”我想,明月的媽媽真是一個浪漫的女人,我這個年齡還喜歡的歌星,她卻比我早欣賞了一個年輪。既然明月是一個從小聽王菲的歌長大的女孩,我沒辦法不和她做朋友。而我,自然是因為降臨在一個夜晚,當時的月光潔白如霜,如嫦娥奔月般神秘和純凈———這些都是我腦補的;由此我推測到,假如我或早或晚出生了幾個小時,我就很有可能叫夕陽或朝陽了;假如這個“假如”發(fā)生的話,我便不是此刻的明月,彼時的明月也不能認識我了。這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大學生活的一大遺憾。幸好這一切都是現(xiàn)在這樣。
  如果你見到我們兩個人跑在一起,你必定不會弄錯的。除了名字和跑步這兩件事,我們幾乎沒有共同點。明月是一個胖胖的女孩,喜歡穿藍色的T恤和外套,她的皮膚很白,如果她跑得頭上冒了汗,你會想到這是一頭溫柔的海豚正躍出海面,噴出一條高高的水柱,自然而又可愛。但明月告訴我:“我跑步最大的動力,就是甩掉這一身白色的脂肪。”我拍著明月的肩膀———那肩膀寬碩敦厚,生來就是給人拍的———我說:“你不要減肥啊,白白胖胖的,多可愛?!蔽乙欢ú荒馨阉芷饋硐褚活^海豚的事情說出來,她不會相信這是溫柔的比喻,而會誤以為我在暗示她的碩大身材。她曾給我看過一張圖片,那是她20歲生日時,朋友送給她的一條裙子:天藍色,長到膝蓋,上面有許多白色的細小波點。明月說:“我要減到把這裙子穿在身上正合身的樣子?!蔽倚睦锇蛋翟尞悾哼@得減掉至少30斤吧,跑步不痛苦,減肥卻是痛苦的。另一方面又有些遺憾:減掉30斤的明月還會像一只溫柔而可愛的海豚嗎?
  每天各自吃過晚飯,我就和明月在圖書館門口集合,向南,經(jīng)過大約200米長的文蔭路,繼續(xù)向南,最后繞到東操場去,完成我們一圈又一圈的超越。夜晚的七點半,路燈亮了一排排。明月說晚上跑步,就沒人看到她臉上飛奔的橫肉了;而我只是單純地喜歡晚上跑步,或許是黑色的路更顯得誘人吧。文蔭路旁全是梧桐樹,白天你能看到它們的枝丫纏繞在一起,像是十米的高空獨自架了天橋;夜晚,那些密密麻麻的縫隙投射在地上,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燈光。有時候,風從我們正面吹來,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清涼;一旦我們轉彎,風又在腳下為我們助力,就是這時候,明月告訴我:“頭仰起來,把手舉過你的頭頂,挺起胸,腿抬高!是不是像飛一樣的感覺!”我從來沒有飛起來過,但我從心底里贊同她:“所謂的展翅飛翔,也就是這樣的痛快了吧!”
  其實我并不關心明月最終能否把那件連衣裙合身地穿上,也不介意她到底是為了減肥,還是像我一樣,什么也不為地選擇跑步。在同樣的時間和空間里,有一個和我一樣叫“明月”的人,我們一起在月光下奔跑,自北向南,從文蔭路到東操場———這就是從心底升起的痛快。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br>  聊天框一如既往地抖動了一下。
  于是我收拾好書包,接滿水杯,手機放進口袋,在皎潔的明月里,跑步穿過文蔭路。(文學院2016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