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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變遷中的女性命運——格非《人面桃花》讀后感□ 護理學院 韓衛(wèi)紅




“人面桃花”四字有一種魔力,天然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讓人吟誦出唐朝詩人崔護《題都城南莊》的詩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毙≌f《人面桃花》是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獲得者格非“江南三部曲”的第一部,他在詩意的敘述中,講述了江南美麗女子陸秀米,被裹挾在清末民初風云變幻的時代大潮中,度過了曲折、激烈而幽婉的一生。
夢想破碎,激情遠去,桃花依舊,斯人何在?
1
陸秀米出身官宦之家。父親陸侃曾在揚州為官,后因官場爭斗歸隱家鄉(xiāng)普濟,并進行了建立桃花源的探索。晚清社會動蕩,革命風起云涌,但生活在江南鄉(xiāng)村的少女秀米依然過著富足、閑適、寧靜的生活。發(fā)瘋的父親突然離家出走,曾留學日本的革命黨人張季元突然借住家里養(yǎng)病,仿佛一夜之間,秀米感到周圍那些習以為常的人和事突然變得神秘起來。是世界變了,還是她看世界的眼光或者感知世界的心變了,她不自知,也無人告訴她。
結會反清的夏莊薛舉人和同黨死了,張季元也死了,但張季元留下的稠蛄會信物金蟬,以及記錄了他追求“大同世界”理想和愛情糾葛的日記,讓渴望變化而又懵懂單純的陸秀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她癡迷、狂熱的言行被村民視為病得不輕,母親也擔心她步了父親的后塵:女兒瘋了!
出嫁途中,秀米被劫匪擄到偏野小村花家舍的一處湖心小島上。小島原為明末焦先結廬歸隱處,后同治進士王觀澄辭職棄家循跡而來。經過20年的苦心孤詣,花家舍成了王觀澄心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世外桃源。但花家舍卻是個土匪窩,陸秀米是他們換取金錢的綁票,劫匪就是曾為陸家修建閣樓的那群人。被劫來的尼姑韓六是小島的常住戶,她的介紹、陪伴和安慰使秀米度過了最初的不安與驚慌。
置身花家舍,秀米似乎看到了父親陸侃苦苦追尋的桃花源。革命黨人要攻打梅城,奉命前去花家舍爭取支持的“小驢子”周怡春遭到斷然拒絕和無情羞辱。周怡春就是張季元一直要找的聯(lián)系人“六指”。 在“小驢子”周密策劃的連環(huán)命案中,總攬把王觀澄和他的手下先后慘死,“人間仙境”花家舍在一場大火中灰飛煙滅。陸秀米在攻打梅城失敗后逃亡日本。
幾年后,陸秀米帶著2歲的兒子回到家鄉(xiāng),并迅速投身到普濟的改造中。她棲身在皂龍寺,建立了地方自治會、育嬰堂、書籍室、療病所和養(yǎng)老院,計劃修建水渠、開辦食堂、設立殯儀館和監(jiān)獄。骨感的現(xiàn)實支撐不了豐滿的夢想。秀米痛苦抉擇后只保留“普濟學堂”,并自任學堂校長。她的言行被村民視為異類,變賣家產更被村民視為發(fā)瘋,比她父親瘋得更厲害,其作為更像當年的張季元。母親在擔驚受怕中去世,兒子小東西在官府圍剿中死去。
秀米被俘入獄,并誕下一子。辛亥革命勝利后,陸秀米拒絕了梅城任職的邀約回到了普濟。曾經給她美好生活的家園變得荒蕪頹廢,煙火味的生活收留了秀米渴望安穩(wěn)和平靜的心,與她而言,過去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像煙一樣,風一吹,就都散了。秀米禁語10多年,終日養(yǎng)花種草讀詩填詞洗衣做飯,和終生未嫁的仆人喜鵲相依為命。秀米在冬日的陽光中平靜而去,那個改變多少人命運的時代也隨之遠去。
2
春風又綠江南岸。時代就是那看不見的春風,一夜之間就改變了人們的命運。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中國政治失去了改良的時機,革命成為新的思潮。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攻陷北京,帝后西行避難;1901年,清政府與多國簽訂《辛丑條約》,中國完全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國向何處去?多少覺醒者在追問,多少酣睡者在酣睡。《人面桃花》的故事就是從這個充滿變數與變革的1901年開始的。
了解了小說敘述的歷史背景,就理解了小說開始秀米父親陸侃發(fā)瘋和突然離家出走的原因。陸侃探索桃花源的執(zhí)著和臨走時“天要下雨了”的預言,就像一粒種子播撒在秀米懵懂的心田。革命黨人張季元革命行動失敗避難家中,打破了秀米往日的平靜生活。張季元的衣著、做派和氣質,他的神秘、理想和情欲,讓拙樸天真的秀米感到好奇和著迷,一種情愫,一種躁動,一種莫名,在心底潛滋暗長。
張季元死了,但是他的靈魂還活在秀米的身體里。她對母親指定的婚姻無所謂,面對劫匪的綁架不慌張、不恐懼、不尋死覓活,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期待——封建的蒙昧主義和禁欲主義無情坍塌,資產階級的現(xiàn)實主義、享樂主義破土發(fā)芽。在劫匪們勾心斗角中消失的花家舍,毀掉的是秀米心中父親陸侃的探索;攻打梅城的失敗,毀掉的是秀米對張季元建立大同世界的認定;在普濟的變革失敗,毀掉的是秀米對改造、建設世界的信念。
無論是始于好奇和困惑,還是終于無奈和放棄,陸秀米的一生好似被一個看不見的巨手掌控著,隨波逐流,渺小無助?!八匦禄剡^頭來審視過去的歲月,她覺得自己就如一片落入江中的樹葉,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任何聲音,就被激流裹挾而去,說不上自愿,也談不上強迫;說不上憎惡,也沒有任何慰藉。”往哪里去,沒有誰征求陸秀米的意愿,她不由自主地卷入時代大潮中。
對于生長于江南村落里的官宦小姐來說,秀米的一生應該像母親期待的那樣走過,像千千萬萬的女子那樣渡過:依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門當戶對的婚姻中找到情感歸宿,在相夫教子的家庭中體現(xiàn)個人價值。然而,她卻做出了自己的不同選擇,度過了屬于自己的人生。那個時代的女子很多,能做出這樣選擇的女子并不多。陸秀米的選擇是由父親陸侃等人建立桃花源夢想的不懈追求、張季元等革命者前赴后繼的斗爭,以及劇烈變幻的時代共同促成的。
回首往事,“她覺著自己就是一只花間迷路的螞蟻。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卑微的,瑣碎的,沒有意義,但卻不可漠視,也無法忘卻。”秀米傳奇的一生打上了深刻的時代烙印,劇烈的時代變遷也隱匿在她曲折的一生中。雖然經歷了困惑、危險和不安,留下的是家破人亡和理想破滅,但陸秀米還是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按照自己的理想改造了世界。生命或許卑微,力量或許薄弱,吶喊或許微弱,但誰可以否認,歷史變革大潮中朵朵浪花中蘊藉的蓬勃生機與力量?
冬去春來?;蒿L吹過,萬物復蘇,桃花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