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子報
電子報

樹樁上的雪——讀劉向東詩集 《沉默集》 之一

那是2015年10月, 我們讀到了詩人劉向東發(fā)表在 《人民文學(xué)》 上的組詩 《全家?!?。讀完之后, 覺得有話說, 尤其是其中一首 《樹樁上的雪》 , 當(dāng)時對我們震動不小, 于是商定, 我們各自寫出這首詩的點(diǎn)評。

《樹樁上的雪》 , 全詩用來自天空的 “白雪” 與殘留生命體征的 “樹樁” 相疊加, 書寫一棵被砍伐的樹, 以此帶來對生命及命運(yùn)的思考。向東在有意融通樹與雪 “萬物一體”的本質(zhì)時, 用 “年輪” 切入人生現(xiàn)場, 用 “帽子” 比喻樹樁上的雪, 暗示存在意蘊(yùn); 用 “白”象征多舛的命運(yùn), 使詩打開了生命歷史經(jīng)驗(yàn)。后來, 我們和郭友釗賞析河北新詩百年佳作時, 也選了向東的這一首。

讀過 《沉默集》 , 我們覺得向東雖然也被冠以 “鄉(xiāng)土詩人” 頭銜, 但他的詩早已從農(nóng)耕文明的鄉(xiāng)村語境, 拓展到世界視野的人文語義場。他更多的詩盡管以燕山上莊的鄉(xiāng)土人事為 “本事” , 但他是以生命體來看待這一切的。他在張揚(yáng)生命主體, 關(guān)照、 審視生存境遇, 對自己的感知邊界不斷擴(kuò)展。他寫樹、 寫草、 寫花、 寫石、 寫鳥、 寫人等, 無一不觸及生命。可他寫的生命和工業(yè)化中現(xiàn)代主義的生命不同, 他完全是站在原鄉(xiāng)的背景上敘寫生命。農(nóng)耕只是這類生命存在的方式, 也許更原始化。他們的每時每刻離不開土地, 他們的衣食來源完全依賴于土地, 他們的命運(yùn)更是與土地凝結(jié)為一體。為了說明這類生命與土地的密切性, 我們姑且稱這類生命為 “泥土生命” 。下面的幾個闡述涉及生命部分的內(nèi)容基本上是在 “泥土生命” 的角度下展開的。

那些改變了歷史的塵埃

陳超說過: “記住, 個人是最多的, 比整體多出一個。 ” 作為先鋒詩歌研究者, 陳超說出這句話, 是在自省個體生命的個人生命荷載對文學(xué)所具有的特殊意義。作為同道, 向東尊重生命, 對原鄉(xiāng)生命與生存雙向觀照。他聚焦故土人物, 用詩人之靈深訪那些 “改變了歷史的塵?!?, 特性切入, 以墨塑像。

長期以來, 詩人與故鄉(xiāng)在內(nèi)心相互依存、 喚醒、 碰撞, 在俯仰省察中尋得自身痛感。他撫觸生活和事物的紋理, 見他人之不見, 呈現(xiàn)舉重若輕的大氣, 敘寫舉輕若重的悲憫。詩人受感于自己的家公文奎、 二爺文孝, 以及真刀真槍和鬼子拼過命的抗日民兵隊長青山, “子弟兵的母親” 司玉榮, 不爭個人名利、 埋地雷炸鬼子的劉申, 吹嗩吶的趙福安和莊稼人劉臣等這些 “小人物” 在舍生取義時的凜然與忘我, 在民族性上, 大寫他們 “活出了令人仰慕的背影和脊梁” , 活出“直立的資本” 。這些人 “或用骨頭照亮道路, 或用胸脯溫暖大地” 。向東對這些人心感事知, 完成了有精神重力和靈魂維度的人物塑型, 讓他們鮮活地矗立在歷史語境中。

“燕山啊/我靈魂的父王命運(yùn)的主/滿載石頭和呼吸的古船” (摘自 《燕山》 ) 。在詩人向東筆下, 八百里燕山的石頭里有太陽, 上莊的土里有神。這些都仿佛是生活啟示錄, 他抓住原型意象蛻變。李白曾寫下詩句 “燕山雪花大如席” 。在燕山深處的上莊, 在河北興隆, 在西大梁上, 向東的先人披覆李白之雪, “黃土炕上生兒子, 黃土坑里埋祖宗” 。 《新房子》 一詩, 向東不是在直陳一個物質(zhì)的存在, 而是仰望生命的誕生。詩人不過是在借助鄉(xiāng)土 “物象” 和語境,抒寫生命, 唏噓存在。 “老天爺!母親拍著大腿說: /蓋三間房子的材料/堆起來有三間房子/那么高, 那么大/房子蓋完了卻是空的! ” 一個“空” , 是母親發(fā)現(xiàn)的新世界, 是對存在轉(zhuǎn)化的頓悟。而父親則感知新房子是一個生命, 是一個 “人” , 也許意識到是自身的客觀對應(yīng)物。他借父親之口寫道: “眼看著房架子戳起來/卻原來是一個人的骨架子/一條條脊檁如脊梁骨/椽子像肋骨分向兩邊! ” 由此, 房子確立了一個家的精神基礎(chǔ), 即家道, 也是天道。

鄉(xiāng)土 “物象” , 一旦有了像 “文物一樣的歷史內(nèi)涵” , 就承載了精神意象的全部。這些意象如麥田里的白骨引發(fā)生與死的歷史想象。當(dāng)一棵大樹成為一個村莊的象征, 也是大樹成為生命的象征; 當(dāng)一棵樹成了人的象征, 也就能構(gòu)架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 “老家, 老屋, 青瓦檐下/格子窗前/老棗樹躬身站在那里/你說那是你的/老母親//另一棵老棗樹/在老屋土院的外邊/碾道的南邊, 老井的北邊/老母親見誰問誰/那是誰啊” (摘自 《老棗樹》 ) 。通靈歷來存在于人與物之間, 它是兩個或多個 “生命” 之間的某個瞬間約定。上述詩句看似人物敘事, 實(shí)則是意象言說。老棗樹是一個隱喻。在老棗樹、老母親、 另一棵老棗樹三者之間, 生命形式在詩人的精神情感世界里是一體的。 《老棗樹》 的畫面敘述有時間的深度和耐力。

題王屋山愚公雕像的 《愚公移山》 , 不僅是歷史與現(xiàn)實(shí)在共時, 也是思想在越位。詩讓我們重新理解 “愚公” 帶有個體特征的生命意志。 “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漢/一個地道的中國老漢/每天挖山不止/殘損的手掌/只聽從內(nèi)心的使喚” 。詩人所述的愚公移山行為, 不再是生存問題, 而是確認(rèn)存在的意義。古意新說, 詩人放眼生命的主動性和自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