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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信鴿、犀利哥和幸福


  和平盛世,短篇小說很難是投槍和匕首,但是魯敏的新作《鐵血信鴿》(《人民文學》2010年第1期)使我有了庸常生活被尖銳刺穿的警醒。魯敏以女性特有的細膩筆法勾畫了當代人內(nèi)心生活的危機。文本開篇是“妻子在撞墻”,可是,撞墻的妻子是在養(yǎng)生:她已被現(xiàn)實修改成身體主義者,或者說是完全的生活主義者?,F(xiàn)實被撞開了,荒誕敞露出來,因為表面平和的男主人公穆先生被“意義”擊中了。“他懷疑自己的整個大半生,所過的都是公共的、他人的、典型化的物質(zhì)生活,他從來就沒有過真正自由的意志……”樓上養(yǎng)鴿人那一大群自由飛翔傲視世界的“鐵血信鴿”使他的內(nèi)心波浪洶涌,他在無聊和煎熬中不斷尋求精神支柱。
  蕓蕓眾生如穆先生之流者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過得衣食無憂,四平八穩(wěn),但是并不感到幸福。文學源于生活。穆先生為代表的大眾內(nèi)心生存狀態(tài)通過“犀利哥”事件可窺一斑。
  與這篇小說發(fā)表時間相近的2010年3月,流浪乞丐“犀利哥”程國榮的照片被一個寧波網(wǎng)友傳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很快,這便成為網(wǎng)絡的火爆話題,無數(shù)網(wǎng)友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位經(jīng)常從垃圾桶里撿食物吃的流浪者的喜歡。網(wǎng)民們在娛樂他的同時也在發(fā)問,這位連話都講不全的流浪者,究竟?jié)M足了人們什么樣的一種心理需求而一夜走紅?
  在精神危機已成為一種普遍存在的當下,犀利哥的生存狀態(tài)和穆先生之流可謂惺惺相惜。作為無家可歸者,犀利哥浪跡于城市的花花世界,卻不為城市的燈紅酒綠所動,從來不偷不搶。這種在現(xiàn)實世界的流浪,與城市中穆先生之流在虛擬世界中的精神流浪,有著高度的形而上同構。盡管“潮流型乞丐王子”犀利哥“那憂郁的眼神、唏噓的胡碴子、那帥到無敵的風衣,還有那雜亂的頭發(fā)”曾經(jīng)迅速秒殺了觀眾,他靠著他驚世駭俗的“范兒”,迅速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引來了各國媒體對這位“Brother:Sharp(英國《獨立報》翻譯)”的關注,但是當眾多的攝像機和閃光燈突然將他聚焦,他緊張無助的嚶嚶哭泣聲和驚恐不已的仰天長嘯令億萬網(wǎng)友動容。同時這也宣告:他不是什么混搭潮流明星,只是一個孤孤單單流浪于底層社會的可憐人。人們娛樂和悲憫犀利哥的同時,何嘗不是在娛樂和悲憫自己?我們很多時候如犀利哥一樣,和身邊的人天天相處,但彼此的心靈和精神卻隔著萬水千山。
  同樣,在小說《鐵血信鴿》中,穆先生和妻子雖相愛卻不能溝通,每天進行的是一場場南轅北轍的談話,和一次次全軍覆沒的交流。而當穆先生試圖跟樓上的養(yǎng)鴿人交流對鴿子的感情時,發(fā)現(xiàn)他們也并不是在對話而是各說各話。孤獨才是每個人最本質(zhì)的處境,對話只是一種妄想。他們表面歡快,然而內(nèi)心恓惶失落,悵然不已。
  2010年初,“兩會”召開期間,網(wǎng)民和與會委員們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交流的熱點問題之一就是:為什么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人們的幸福感并沒有隨著幸福指數(shù)的上升而強烈呢?沒錢的人感覺不幸福,有錢的人也感覺不幸福;沒出名的人感覺不幸福,出了名的人也感覺不幸福。是啊,人們究竟附著于或者依賴于何種目標和價值認定,究竟怎樣返璞歸真才能快樂,方能對付這不悲不喜、不高不低的生活呢?
  《鐵血信鴿》中生活富足安穩(wěn)的穆先生格外執(zhí)著于意義危機卻找不到現(xiàn)實的出路,最終為親近凱旋的“鐵血信鴿”而放棄肉身。他揮動雙手躍出陽臺飛出,相信自己能像鴿子一樣飛向高空,飛向他自由的天堂。但不管是懦弱還是勇敢,他選擇的方式確屬于自私的遁逃。生命是父母賜予的,我們豈能隨便輕擲?對于不能逃避世俗的我們,幸福究竟在哪里呢?
  我覺得,幸福在心境。如果說貧寒是生活中一段白雪皚皚的寒冬,那么比寒冬更冷的,是個人在集體狂歡中的孤單。如果我們沒有精神的修煉,在孤單中培育不出溫暖、寬容、淡定、無為、知足常樂和靜水流深的心境,這種孤單便會像病菌,枝枝蔓蔓地把觸角伸向軀體的每一個角落,筑巢繁衍。總有一天,病菌會吞噬掉人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使得個體最終成為另一個或一群在現(xiàn)代社會中流浪的穆先生和“犀利哥”:一個既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歡暢也沒有刻骨的悲哀,如六朝之駢體雖然表面華麗而內(nèi)心卻空空洞洞的的可憐人,根本就不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