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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

寒風中,我駐足,回望那方灼灼燈火。一個帳篷中的燈光不夠明亮,但足夠撫慰這座山城中的千萬家燈火。
  我是在上元節(jié)被安排到這個卡口的。
  那天,我裹緊了身上的大衣,穿上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志愿者服,來到社區(qū)的卡口。那里人流量最多,防控也頗為嚴密,路口排查和體溫檢測的工作更是繁重。我無暇多想,拿著體溫計就向排查點走去。
  過了早高峰,排查口的人流變得稀少,我瞥到了身旁一起工作的阿姨。她似有察覺,偏過頭來,對我點點頭。疫情防控期間,這是最好的打招呼方式。雖然戴著口罩,我仍能感受到她在對我微笑,眼睛在微笑中瞇成了一條柔和的線,能想象到口罩后上揚的嘴角和渾圓的酒窩。
  她一定是個溫柔的人,我想。我回到了帳篷里,想趁著閑暇一點的時間檢查一下之前的登記。這時候路口處卻起了爭執(zhí),三兩個人圍著她,她有些嬌小的身軀被隱匿在人群里,只能通過志愿者服的一點紅辨認出她的身影。
  我趕忙走去,幾個圍著她的中年人神色嚴肅,辯駁的聲音中滿是憤怒。他們不肯說明自己是從何處來,只堅持既然體溫正常,就應該有自由進出社區(qū)的權(quán)利。特殊時期,這種情況足夠引起她的懷疑,她連聲追問,才知道他們從周邊的鄉(xiāng)鎮(zhèn)回鄉(xiāng),風塵仆仆,只想在元宵節(jié)和家人吃個團圓飯。他們看她溫柔,先是懇請她網(wǎng)開一面,見她語氣強硬,立馬轉(zhuǎn)變方式,呵斥的語調(diào)里甚至帶些威逼的態(tài)度。
  她看著嬌小,與他們相比自然分出了強弱。但即便是仰著頭面對他們,她的語氣仍未見驚慌。
  她說,根據(jù)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的命令,你們應該自覺登記,接受居家隔離。
  她說,不是我不愿意讓你們進社區(qū),疫情在前,我輩遵守規(guī)定就是拯救生民。
  她說,萬里歸遲總念鄉(xiāng),我體諒你們的心情,但你們的配合卻是護家鄉(xiāng)平安的最好方式。她的話,字字懇切,句句真誠,災難當前,平安本是縣城中人人共護的平安。
  幾個中年人失了聲,明明是親密的老鄉(xiāng),氣氛卻劍拔弩張。社區(qū)的負責人剛剛趕到,強制帶他們離開。她從人群中走出來,仍舊是向我輕輕一點頭。進了帳篷,她趴在桌子上,愣愣的,不說話。我不知該如何撫慰,只能給她倒一杯水。
  我們都是家鄉(xiāng)的子民,流動性小的縣城,來往皆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危難時刻,迎難而上并不恐懼,面對病毒也無需猶疑,只期望這日日的艱辛和堅守,能夠消弭身邊人的恐慌、懷疑和憂懼,不求理解包容,只希望自己守護的人能多些感同身受的共情能力。此刻,一杯熱水,盛放不了累積的委屈。
  帳篷里的燈亮起來了,只零星的一盞,與社區(qū)的燈火天生帶著隔離的意味。我懂她,卻不得不承認言語的無力。社區(qū)的燈火中藏著孩子們的笑,換班的人也趕了過來。她抬起頭,連忙催促我該回去過節(jié)了,到了晚飯的時間,不能讓家人等得著急。我問她是否回家過節(jié),她搖搖頭,說丈夫正在醫(yī)院工作,除夕夜也只是遠遠看了一眼,想給他送些什么,卻都被拒絕了。她的語氣帶些埋怨,目光卻很柔和。
  燈火的光暈里,照出她的剪影。她真美,我想。趕忙回了家,想著剛出鍋的元宵,定要給仍在值夜的他們送上幾碗。拿著保溫盒到了帳篷前,卻發(fā)現(xiàn)她身前多了各色的小食,林林總總,堆滿了桌子。她見我來,連忙招呼,見我疑惑,笑著說:“都是社區(qū)里的人特地送來的,說是感謝我們,怎么都拒絕不了?!闭f話間,又有一位阿婆走來,送來了自己家的小食,祝我們平平安安,團團圓圓。
  桌上擺滿的小食,特意選了真空的包裝,盛放的,盡是溫暖。她的臉上早已不見苦悶,歡喜感動都放在心里。一切的一切,大伙兒其實都看得見,更懂得感激。
  眾志成城,共克時艱,一個“眾”字,一個“共”字,總是令人感動至淚流。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社區(qū)卡口帳篷的燈永遠不只是零星的一盞,社區(qū)卡口中的人永遠不只是孤零零的一個,小城的冬天,也能溫暖如春。
  我想,她會堅持下去,這座小城也會。帳篷的光源后面,是永不熄滅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