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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騎”阿沈

(一)

阿沈興致很高,她接著往下說:剛學(xué)會騎車的人呀,癮都特別大!

一次,縣城的尹叔叔騎著自行車來家中做客。額滴個神啊,多好的機會!我立馬自告奮勇起來,非要騎車替大人去集上買煙回來招待客人。

家離鎮(zhèn)上不遠,只有兩三里地。那時的我已經(jīng)稍微長高了一些,便不屑于再踩三角叉了,非得不自量力地上了橫杠,但自己又坐不到座凳上,只得一半騎在橫杠上,一半靠著雙腳支撐,憋著勁兒往前蹬。雖是一路畫著大“龍”,卻仍然不肯放棄。

途中有一段險路,兩邊沒遮沒攔的,左側(cè)是一條大水溝,右側(cè)是砌了近兩米高堡坎的大水田。騎在車上就更覺得高了,加上簡易公路又凹凸不平,去時著實捏了把汗。

買了煙返回 ,搖晃著快騎到“險路”那段時,我心里還念叨了一下:喀滴個娘呀,可千萬不要掉下去了!誰料說有鬼鬼就來,不知咋的,只曉得龍頭左右晃了兩下,然后心里一顫,眼前一黑,說時遲那時快,反正一個“倒栽蔥”就直勾勾地往左邊跌了下去,一頭栽進了水田里。

幸好農(nóng)民伯伯勤快,田是被犁耙過的,沒有留下稻樁,還有淺淺的水,保證了田泥的稀軟。我的腦袋整個兒的插進了稀泥里,只曉得口鼻馬上就不能呼吸,求生的本能讓我掙扎著把腦袋先拔了出來,也顧不得滿手的泥巴,趕緊把口鼻里的稀泥摳掉再說。

喘完兩口氣后,我當(dāng)時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呼救,腦袋里快速閃過一個念頭:仙人吶,我會不會傻了呀,以后可咋辦呢?不行,我得先測試一下自己有沒有變傻。

于是,在心里給自己出了道題,加減乘除都有,掐著指頭趕緊算了一遍,不對,應(yīng)該先乘除再加減……哈哈!算著算著,我自己就笑了,耶,我還能算題呢!幸好幸好,還沒有摔傻!

我把自己胡亂地洗了一下,推著自行車一步一拐地往家回。

誰想,家里的小白狗感覺到了不一樣,看我一身泥巴,全然不認(rèn)識了,對我各種鄙視的叫喚。我心里正當(dāng)窩火得很,一腳把它踢開:滾你,居然狗眼你看人低!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也是哦,就我當(dāng)時那副模樣,大概真是連親爹親娘都不敢認(rèn)了吧?何況是一只小狗……

嘿,沒瞧出來呢,別看她平日里總是深居簡出,一門心思做“學(xué)問”,可這一講起故事來呀,還真不輸給那些跑街賣嘴的!

阿沈就這樣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平靜得跟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她既然想說,我們就聽著。只是阿蓮和阿茹倆小丫頭,一邊聽一邊望著那條被齊膝劇掉的腿,早已哭成了兩個淚人兒,紙巾扔了一簍子。

她們?nèi)鰦陕裨梗河⒔?,你的心可真大,都傷成了這樣,還跟沒事兒人似的,我們可還等著你給介紹“金龜婿”呢,現(xiàn)在連你都這樣了,誰還敢娶我們呀?

幾句沒輕沒重的話出口,聽得一屋子人直想噴。


(二)

阿沈的身體還很虛弱,等她說累了,睡著了,阿蓮和阿茹才相互補充著,給我們詳細回顧起當(dāng)天舍身救人的情景來。

天早已立了秋,可南莞的氣溫卻絲毫未見削減,反倒高過了六月。七夕的傍晚,織城的馬路兩邊上,那一排排青一色“中華樓”造型的路燈還未點亮,天空里祥云似錦,晚霞如織。朗鎮(zhèn)六車道的富民大道一片繁忙,車水馬龍,南北思歸。

三輛貼有顯目金色“鐵騎”標(biāo)志的、全新四缸600大排量的錢江貝納利警用摩托車,正閃爍著警燈,成一路縱隊,以40碼勻速沿輔道向鳳尾村方向巡來。

她們沒開警燈、沒鳴警笛,因為,路上安全,秩序井然。車上,三個“小黃人”統(tǒng)一的標(biāo)配“鐵騎”裝備:白盔、墨鏡、金甲、八件套、黑靴。與眾不同,英姿颯爽。

“前面拐彎就到了,大家打起精神,最后一站,巡完收隊!”阿沈通過無線耳麥向身后兩名隊員有效通聯(lián)。

“明白,英姐!”耳麥里清晰的交流,印證了新時期警用通訊裝備的精良。

紅綠燈路口,“鐵騎”車隊依次向右轉(zhuǎn)入鳳尾村牌坊。這是一個戶籍人口還不到三千的街村,流動人口卻達到了五萬加。

“前面有情況,注意配合!”耳麥里突然響起組長急促而果決的聲音。

“收到,英姐!”

聽到指令后,兩名隊員立馬打開警燈,左右分開,將隊形由一路縱隊立馬拉成了前三角。這是她們常用的戒備戰(zhàn)斗隊形。

看清楚了……

陳氏宗祠前面的馬路上,有個小男孩正撅著屁股和一條小花狗玩耍得入神呢,卻不知身后一輛失控的貨柜車,剛避開一輛電動三輪,沒有剎住車,正拖著尖銳的“嗞……呲……嗞”急剎聲,劃著大“S”朝他直沖過來。

阿沈是頭車,她一邊提醒著隊友,一邊連續(xù)急按電喇叭。見仍無效,便一車當(dāng)先,加大油門朝著貨柜車車頭對沖了過去。把倆隊員看懵了,不知她究竟意欲何為。

電光火石之間,眼看倆車就要零距離接觸了,貨車司機早已把喇叭按得震天響,周圍的人們見狀也都扯破嗓子跟著吼了起來??赡菉A在兩車之間的小男孩喲,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定在了那兒,心無旁騖地照樣逗玩兒著他的小花狗,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只見阿沈?qū)堫^向右一撇,連人帶車干脆而扎實地摔倒在了路面上,“坐騎”在前人在后,帶著刺耳后“呲呲”聲,直奔貨柜車右輪斜射過去。就在摩托與汽車輪子即將接觸的一剎那,阿沈向左迅捷兩個滾身,利用慣性順勢一招“剪刀腿”,將孩子連同小狗踢到了路邊祠堂的屋檐下。

呲嗞…… 嘭呯……隨著一聲激烈的碰撞,貨柜車停住了,推行兩米后,摩托車實實在在地卡在了貨柜車的右側(cè)前輪下,而左前輪則碾過了阿沈的右腿。周圍的人們一下子停止了驚吼,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前圍了上來。貨柜車司機和小男孩都嚇傻了,怵在各自的位置上,表情愕然。

阿沈趴在盡是石子的水泥路邊上,戰(zhàn)衣多處被磨破,連頭盔的前罩蓋都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她面朝著兩三米外小男孩的方向,一動不動,面罩下看不清她的表情。殷紅的血,開始從各個破損處滲流出來。

倆隊員快速泊了車,迅速沖到跟前判斷情況,然后極其嫻熟地配合著,一人用對講機向指中心報告情況,并請求支援,一人用警務(wù)終端一體機呼叫120趕快前來救人。   

射貨車右輪,向貨左側(cè)滾離。阿沈和她的兩名隊員心里都清楚,玩這個動作,想要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很小,能保住小命兒就已經(jīng)是阿彌陀佛了,何況還要救人。

可就這么一個四十好幾的女人,硬是玩兒出了一個連二十多歲的男車手都極少敢玩兒的動作。

風(fēng)雨中,半世征程。阿沈這奮不顧身的一摔,多么像一次華麗的轉(zhuǎn)身呵,在我們的時空里憑添了多少傳奇、美麗和灑脫的色彩。


(三)

沈英,乳名阿沈,川妹子,七五后過時美女,海軍陸戰(zhàn)隊團職軍轉(zhuǎn)。2014年參警,主任科員,二級警督,南莞市公安局朗鎮(zhèn)分局鐵騎女警。和她的“啍哈二將”——兩名女隊員阿蓮和阿茹,并稱朗鎮(zhèn)“鐵騎三朵花”。

這是一個用大碗吃飯,用大杯喝酒的豪情女人。她總把事情講得如此輕松,像是在復(fù)述別人的故事。她說,眼看著新時代越來越好了,卻又不得不選擇離開,像個逃兵。這話讓人聽了難免有些心酸,想哭。

市局領(lǐng)導(dǎo)在分局領(lǐng)導(dǎo)的陪同下,來醫(yī)院探望。除了果籃、花籃、營養(yǎng)品和特批的兩萬塊錢慰問金之外,還特地帶來了組織上未及宣布的巡警大隊教導(dǎo)員的任職命令。沒想到的是,竟被阿沈一口給回絕了。

領(lǐng)導(dǎo)奇怪:“沈英同志,你這是為啥呀?”

她回答: “您瞧,我這年紀(jì)也不小了,既是半路出家,又是一女的,平時都覺力不從心,何況現(xiàn)在。再說,基層一線是沖鋒陷陣的地方,不養(yǎng)閑人,更不養(yǎng)殘廢!”

“請不要多想,你的能力和工作表現(xiàn),分局早就向政治處做過詳細匯報了,市局黨委對你的任命也是經(jīng)過認(rèn)真考慮的!”見有情緒,領(lǐng)導(dǎo)趕緊安撫。

然后又重點說: “咱們郭市長和陶政委對你的傷情特別關(guān)心,臨來時還特別交待,一定要讓我們好好聽聽你的想法,但凡有困難的,我們必將全力以赴想辦法解決!”

阿沈沉思片刻:“不怕領(lǐng)導(dǎo)們笑話,親人和朋友們都說,我這些年干的盡是些男人干的活兒,跟個男人婆似的。如果組織上不嫌棄,還能讓我繼續(xù)穿這身警服的話,我想索性來它個‘棄武從文’。以后就專心為咱們警隊寫寫東西,講講課,這樣可好?”

話到這里時,阿沈似乎有所憧憬,一時沒有忍住,竟羞羞的笑了,臉頰上泛起一陣久違的,少女般的紅霞。不過,她捋了捋散到額前的頭發(fā),很快又把情緒往回收了收。

轉(zhuǎn)而比較正式地補充:“我可是咱們省作家協(xié)會的會員呢,作品在省、市,以及咱們?nèi)珖参穆?lián)都獲過獎的。在部隊的時候,還曾多次被評為全軍的優(yōu)秀‘四會’教員。請相信,我能做好這方面的工作!”

“嗯,是的,我們相信!這樣很好!”領(lǐng)導(dǎo)一邊聽,一邊點頭,一邊應(yīng)著。略帶吃驚的表情下面,一半藏著的是贊許,而另一半呢?恐怕是藏了十萬個沒想到吧!

“這些都是你對下一步工作上的考慮。那么在生活和家庭方面,還有哪些具體困難需要組織出面解決的呢?”領(lǐng)導(dǎo)急中生智,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這個,這個嘛?”向來表達流利,理直氣壯的阿沈,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倒真有些卡殼斷線了。不過,稍作思慮之后,她還是咬牙說出了心中所想。

“我在部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先是背井離鄉(xiāng),后是兩地分居,再后來,當(dāng)了營團領(lǐng)導(dǎo),就更是分身乏術(shù)了,與家人總是聚少離多。沒想到,回到了地方還這么趕,每天都得把兩三個小時的寶貴時間灑在上下班的路上……”

阿沈頓了頓,表情里略帶有些傷感。接著說:“我一直在想,要是組織上能把我安排在離家稍微近一點的分局上班就好了,那樣的話,我也好盡一盡作為一名妻子和母親的責(zé)任。眼看著兒子就快高中畢業(yè)了,離我們也會越來越遠!”

一番表述,情真意切,讓原本落落大方的市局領(lǐng)導(dǎo)一下子變得有些拘謹(jǐn)起來,仿佛非要趕緊找個地方藏躲才是上好的明智之選。

“哦,這個嘛?好的,好的!你呢,先好好的安心養(yǎng)病,我們一定把你的意見帶到局長面前,爭取盡快開會討論,爭取盡早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好不好?”領(lǐng)導(dǎo)一邊表態(tài)一邊起身,說著局里還有個會,在眾人的簇擁下奪門而去了。

送走領(lǐng)導(dǎo),愛人和兒子回過頭來,雙雙豎起大拇指,給阿沈點了個大大的贊。